《颜朝》第90章


真正的星曜,回来了。
“你……都记起来了,是吗?”
贺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色怔忪。
谢逐眸色深深,唇角淡淡地勾了勾,眉眼间却蕴着化不开的阴戾,“是。”
全都记起来了,那些在危楼里生不如死的记忆,曾经唯一温暖过他甚至让他愿意付出一切的记忆……
丝毫不落地记起来了。
他终于找回了完整的自己。
第78章 
“对不起; 对不起……”
被谢逐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如刀绞; 贺缈慌忙垂下眼; 突然不敢再直视他; 只是低着头不住地喃喃; 除了对不起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软软。”谢逐凝视着她,眼神却变得越来越痴缠; 与此同时; 眉目间的戾气也愈发深重。
说着; 他掀开膝上的褥子; 捉着贺缈的手腕探向自己毫无知觉的膝盖; “你看看这双腿……”
贺缈手下刚碰到那冰冷僵硬的膝头,却又被扯开,移向了他的手臂。谢逐宽大的寝衣衣袖因抬起; 往下滑落了些许; 露出她曾经见过,记忆深刻的一道伤疤。
“这些疤痕……”
谢逐转而握住她的手指,让她的指尖触向那道浅浅的痕迹。贺缈连连摇头; 一边低喃着对不起,一边想要撤回自己的手。
“还有这里!”
谢逐没有如她所愿地松开手,反而越发攥紧了她的手,猛的将她拉向自己。跌坐在床边的贺缈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拉起; 被迫半直起了身,手掌在谢逐强硬的控制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隔着那单薄的寝衣; 贺缈甚至能感受到掌下那颗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只不过温度却是冰凉的,寒意直接从她的指尖向上蹿,顺着血液蔓延开来。
“这里的伤,才是最痛的。”
仿佛被什么打开了记忆的缺口,谢逐骤然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向后撤开了身,毫不留恋的,眼里的炽热也渐渐消退,只剩下死一般的冷寂。
那扯着她的力道一下消失,贺缈蓦地跌回了地上,目光失神地落在自己手上。
“你知道危楼死门是个什么样的地狱吗?”
他靠回床头,与贺缈拉开距离,从她面上移开视线,口吻冷淡地启唇,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故事。
“从记事起,我就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苟延残喘。每天睁开眼等着我的,是随时随地会从机关里射出来的暗箭,是睡梦中可能在颈项间越缠越紧的毒蛇,是不知何时会被身后人捅一刀的自相残杀。在那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去。而我,是那个地牢里,唯一一个孩童,也是唯一活着走出来的那一个。”
那种想要活下去的欲望,那种求生的本能,是从他可以开口说话时,就深入骨髓、刻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无法摆脱的意志。
活着,就是为了活下去。
这就是他的全部。
他孤身一人,踏着数十人的尸体,双手沾满鲜血地从那个地牢里走了出去。
他成了危楼死门最小的杀手,他成了死门门主的亲传弟子,他有了星曜这个名字,他被派去保护一个女孩。
然后,他看见了光。
谢逐的眸底掠过一丝波澜,却转瞬即逝。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他的嗓音没有什么波动,可听在贺缈耳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危楼的存在,第一次知道谢逐的过去……
这是她十年前都不曾知道的秘密。十年前,她只知道“星曜”身手了得,却从来不知道他这样的身手从何而来。甚至在她的印象里,那个救她护她的星曜,是个温柔的人,是个善良的人,是她在那样的噩梦里唯一的光。
原来,这样的星曜只是于她一个人而存在吗?
“星曜……”
她的眸光突然有些湿润。
谢逐突然垂下眼看向她,面上闪过一抹自嘲,“你也是这么叫他的?”
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调,甚至是这样在摇摇欲坠的眼泪。
“多可笑啊,”他扯了扯嘴角,“我拼死也要救下的人,却连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都无法分辨。”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
贺缈急红了眼,连忙直起身,拉住谢逐的衣袖,一边不住地摇头一边艰难地开口。
“所以为什么是你,贺缈?”谢逐恍如未闻,“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只是你……”
“……什么?”
贺缈懵了懵,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却仍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逐垂眼。
或许他是个偏执的人,但凡认定了一个人,就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十年前,那个人是软软。但从今往后,为什么一定还是贺缈?为什么是非她不可?难道一定非她不可吗?
“陛下,”他突然变换了称呼,疏远地从贺缈手中抽开了衣袖,“大颜并不需要一个废人首辅。臣欲致仕归乡。望陛下允准。”
贺缈如遭晴天霹雳,彻底僵在了原地。
… …
短短几日,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让整个盛京城的风向完全变了。
先是首辅坠马受了重伤,后是深受女帝宠信的长公主贺琳琅被废为庶人,再是本已与女帝要定下婚事的国师被下诏狱,却又意外被人从诏狱中救走,紧接着便是女帝下了追捕令,在整个大颜和大晋范围内追捕国师星曜和前国师东郭彦。
民间无法得知这些事件背后的真实原因,然而,仅仅是最基本的,将这些事一一串起来,便已经够他们捕风捉影,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版本的小道消息了。
最靠谱的猜测是,长公主联合国师想要置首辅大人于死地,却被女帝察觉,因此失了圣心。
而最不靠谱的猜测则是,已经是准皇夫的国师其实与长公主殿下心意相通,只是碍于女帝淫威无法终成眷属,于是策划悄悄私奔,却被女帝当场捉奸……
如此一来,不管是哪个猜测,星曜的拥众数量都瞬间缩减,而谢逐的势头,则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鼎盛时刻,甚至比他初来乍到时声望更盛。
毕竟在支持谢逐的拥众那里,之前皇宫里已传出国师要与女帝成婚的消息,让她们差点没心梗而亡。而此刻,最大的对手已是大厦倾颓,彻底失去了竞争力。更要不知道来源的消息称,首辅虽身受重伤,甚至向女帝请辞要归乡致仕,可女帝却说什么都不愿让他离开。于是,谢逐的拥众终于扬眉吐气,若不是还不清楚谢逐的伤势,她们怕是早已在各地暗中狂欢。
有关谢逐与女帝的话本又开始像雨后春笋一样多了起来,类型繁多,情节各异,然而却没有一本,与真实状况相符……
贺缈突然惊醒,猛地坐直身。
不过是伏案午憩了片刻,她的额上已经沁了些汗珠,就连后心的衣衫也被冷汗浸湿。她定了定神,下一刻便着急地站起身,拂开玉歌从旁伸出的手,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唤道,“薛禄!”
正在打瞌睡的薛禄惊了惊,连忙转身迎了上来,见贺缈这幅样子,瞬间反应过来,了然却又无奈地回答,“陛下……无事发生。”
贺缈却仍是不相信,重复道,“真的无事?陆珏没有来过?”
薛禄应道,“陆大人不曾来过,谢府一切安好……也没有人出入。”
“……”
贺缈稍稍缓过了神,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殿内。
三日了,已经连着三日了,尽管已经命陆珏带人在谢府周围严严实实地把守,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回报,但每当她闭上眼,她眼前浮现的都是谢逐用那样疏离而冷淡的神情告诉她,他做不了大颜首辅,他要离开盛京……
他不要她了。
“陛下,方大人求见。”
薛显在外通传了一声。
方以唯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在书案后支着额,眼下一片乌青,疲惫不堪的女帝。
这几日,她是眼睁睁看着女帝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颓丧。长公主的事她了解,定是因为惊马一事。国师与女帝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只知道如今不能再在女帝面前提“星曜”两个字。而谢府发生的事她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对谢逐请辞致仕的消息也略有耳闻……
“参见陛下。”
方以唯眼观鼻鼻观心,将手中的奏章呈上。
她今日是来通报女学推行一事的,此事原本已经被搁置了,也不知怎的,这几日又被女帝想了起来,还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上头。首辅受了伤,女学和女科的推行自然全都落在了她头上,而她的上司周青岸,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首辅之前操心的晋颜通商之事,直接就被交给了周青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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