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第132章


他放下手中酒; 停住兴头上的话题,含笑移目凝望过去。
妇人换了衣裳,长发盘起; 戴了一套珊瑚装饰。
宽幅的腰带束住纤腰,垂挂宫绦。轻薄的细纱裙子随风飘摇,远远望去,好似凌风踏云。
她精心打扮过。迎上众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行礼致歉,“我来迟了。”
木奕珩的目光从未移开半瞬,直到她在自己身侧落座,才凑近了低声问,“还酸么?”
林云暖挑眉白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酒盏,拂开婢子,替他斟了杯酒。
话题继续,说得是威武侯旧时的传闻。
林云暖心中一动,侧眸去瞧木奕珩的表情。
桌下,他右手牵住她的左手,握得很紧,微微发汗。
“当初他犯下事后,给老侯爷狠狠罚了一通,直接发配兵营,叫他戍边去!在塞外,一守就是九年!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人人唾骂的妖人,九年后提着阿克夏的脑袋回京请赏!再五年,老侯爷急症过身,他就接掌了宛平驻军!今上不但没怪罪他当年犯下的错事,倒把半个虎符放心交在他手里。不管外头如何评价此人,我对他,是无比的佩服的!”
说话人是朱彦光,声音听来澎湃激扬。
何广义不赞同:“这有什么?当年他攻下阿克夏的兵营,使的是诈招,又钻了阿克夏大意的空子,后来执掌宛平,靠的也是父荫,这些年他年岁渐长,甚少上疆场,这十多年若论功绩,怕还不如我舅舅!这人品行不端,为人不齿,那些传闻,叫人听来都觉得污了耳朵。你怕不知,他和才子唐季安苟且的版本,给坊间传的多恶心……”
他话没说完,见座中许多人变了脸色。朱彦光朝他猛打眼色,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林云暖有点尴尬,做什么都瞧着她?
唐逸是唐逸,她是她,如今她已经和唐逸没什么瓜葛。
她转头,见木奕珩垂头把玩着酒盏,像是没听见大家说的话。
林熠哲咳了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似乎给他这一咳唤醒了神志,朱彦光笑嘻嘻地转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些,我另有个传闻,不知你们听说不曾。”
他顿一顿,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才缓缓道:“你们知不知道,卫子谚得了不治之症?”
话题转移成功,大家议论起来,“卫国公府什么没有?用得都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卫世子年轻,如何就得了这种病?可打听清楚了?确实不是花柳,真是肺症?”
“没错的。的的确确便是肺症。之前我去瞧他,见着他屋里的婢子端了一盆子血污的衣裳出来。话都说不了三句,稍激动点便吐血。我瞧他那光景,很是替他心酸。儿子生不来,婆娘才死了,自己又生了这病,前头官职也给拿下来,这么一瞧,真没什么奔头……”
“可怜卫国公夫妇,就这么一个独苗儿,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可不伤心死了?”
酒过三巡,妇人们离席,凑一块去乘凉看月。
林云暖只给起哄地饮了半杯,脸蛋红扑扑的,靠在钱氏肩膀上。
人家问起她的孩子,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怎么机灵可爱,怎么雪白敦实,怎么小小一个人儿就懂得谁好欺,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赞了一通。
木氏夫妇的恩爱众人瞧在眼里。
原本心里那点点轻视怠慢,已然全变成了艳羡。
在席上两人相握的手从始至终都不曾分开。
她量浅,敬来的酒他全部双倍饮尽,喝了足有半坛。
木九从前多胡闹,大伙都是清楚的。人人以为木九将来必要后院糟乱不堪,谁想竟是清净得令人咋舌。
说了一会儿话,木奕珩便来了。
他远远站在林子边上,举目朝这边看。
众女笑着推林云暖,“快去,你相公等你呢!
林云暖红着脸,一步步朝他挪。
木奕珩牵住她手,走了一小段路。
林云暖听见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在头顶。
“我背你吧?”
林云暖点点头,安心伏在他背上。
心脏贴在他背上,不由自主地乱跳。
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她年少时,也曾这样欣喜的爱过。
闭上眼,将脸颊贴在他脸颊上,鼻头泛酸。
只希望这样静谧的时光永远的停住。
停在她还美好的时候。
停在他们还甜蜜的瞬间。
木奕珩侧过头,轻轻亲了亲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举目朗星明月,不及她眉目璀璨动人。
“暖暖……”
他甚少这样叫她。
她几乎没反应过来。
他又唤了一声。
“暖暖。”
林云暖柔声应了,“嗯,……奕珩?”
木奕珩笑了下,又亲亲她的脸颊。
“你知不知道。”他道,“我心悦你,喜欢你。”
他喉咙嘶哑,喉结滚了下。
“此生,我不负你,来生,我还娶你。”
林云暖愣怔住,很快,她明白过来。
木奕珩大抵是听见了她下午与钱氏的对话。
他这样柔声的剖白心意,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跟了我,就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不必想太多。有一日我当真负了你,不需你动手,我自己了结。”
林云暖听不得这话,鼻头泛酸捂住他的嘴。
“不要说了……”让她觉得难堪。
这样的年纪,还像小姑娘似的矫情不已,患得患失。她觉得自己特别丢脸。
还要一个小她好几岁的男人来安抚她。
木奕珩将她放下,轻轻搂在怀里。
他垂头吻她的额,不带半点色情的,轻轻触碰她的嘴唇。
“从前我不懂得,以为我想和你上床,大抵就是喜欢……”
“现在我才知……”
他握着她的手,攥住,放在自己心口上面。
“喜欢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还有点痛……”
“瞧见你有什么,这颗心就要死了一般,见你脸色不好,也要担惊受怕好一阵……”
“我被你掐得死死的,看见你,不但身下那里硬痛,这里,这心里头,也皱紧发疼……”
他捧起她的脸。
月色下,她脸颊上滑下晶亮的泪。
他含吮去那泪珠。
用沙哑低沉,涩而滞的声线道。
“暖暖。我倾慕你……”
“我爱你。”
“比爱我自己更甚。”
“我愿用我自己这命,去换你一笑。为你,我什么都肯。”
林云暖扑在他怀里。眼泪已经泛滥成灾。
她涩着嗓音哀求,“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木奕珩不许她躲,将她双肩按住,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
“我这样的人啊,自小便是个备受嫌弃的野种。被娘虐打,没爹教养的野孩子,靠舅父外祖母的一点怜惜活到今天……我阴毒狠心,翻脸无情,这辈子不知做过多少害人的事,我对人笑着,心里许在打算如何叫对方损失。我这种人,注定要下地狱,可是……”
他一字一顿道:“可是,便是这样的我,也企盼有人、有人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心疼我……我不奢求很多,一点点的信任,一点点的温柔,便够了……暖暖,我不后悔我当日对你做的那些下流事,我只恨,没早一点遇着你,一剑杀了唐逸,将你抢到我身边……”
林云暖已经瞧不清他面容。
她无力站立,缩着身子一点点软下去。
“木奕珩……”
她咬嘴唇,吞下呜咽。
“我会陪着你……我和钰哥儿,永远陪着你……只要你还要我,我就在你身边……”
他蹲下来,展臂将人紧箍在怀。
“好。你许我此诺,便要践诺。暖暖,你若萌生去意,有违誓言……”
他没说下去。
林云暖缩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木奕珩抹了下眼,勾起嘴角一笑。
“……我许万数金,博你欢颜,前头河灯十里,红莲映天,我们不要耽搁,来,我背你去看。”
“你一个人看。一切,只为你。”
太多的柔情。
太汹涌的爱恋。
浓得这颗小小心田,盛装不下。
林云暖给他背在背上,不知走了多久。
这样幽暗静谧的林道,这样无穷尽看不到边的苍茫路上。
她只听见他的喘息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
不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和离过的事实。纵她是从旁的世界来的,她也有女人家的敏感脆弱,和不堪触碰的自尊心。
她介意自己的过去,介意自己轻易将自己许给过旁人。
介意自己给人家骂“老牛吃嫩草”。
太伤人了。
不自觉地自卑着,不相信他的爱能长久,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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