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长安》第41章


刘珩骑马在囚车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顾长安这一路上除了递过去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外,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刘珩觉得她这避嫌避的真有些过了。
他们在傍晚前进的北华门,不少闻讯而来的人都挤在道旁看热闹。
顾长安坐在顾长平旁边笑了一声,苦中作乐地打趣他,“看来不管是凯旋而归还是‘游街示众’,你都挺受欢迎。”
顾长平看一眼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带着一脸稀疏平常的神色道:“你猜他们会把咱们关哪儿去?”
“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除了天牢外还有别的去处?”顾长安倚着木栏,看着被囚车切成一道一道的晚霞。
“我看未必。”顾长平这时候在顾长安眼里像个贼精贼精的老头儿,就听他说,“今上虽没有治世大才,但在玩心眼上可是无人能及。凭胡炜手里几封似是而非的东西他就真信我通敌了?他要的可不是靖远侯府这百来条人命,他要的是能把控的朝廷,权力的集中。”
“那杀鸡儆猴不是很好?”顾长安没留神把自己一家子给比成了鸡,招来顾长平的一对白眼,他精神不佳地看着她,“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还得跟你废话。我问你,杀光侯府上下和削弱侯府势力,哪个划算?”
顾长安连想都没想,道:“当然是杀光。”
“……”顾长平叹了口气,顺便又抓心挠肺地咳了几声,“皇上一定琢磨了不少日子,这事怎么大张旗鼓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朝廷里闹得动静越大,风波就越难平息,这是常理。咱俩这样坐着囚车一路招摇地从裕州回到京城,恐怕连三岁小奶娃都知道靖远侯叛国了。所以杀头的刀从咱俩离开裕州时就悬在了脖子上,但皇上不能让这把刀掉下来。”
“为——”什么俩字还没说出来,一直晃晃悠悠的囚车忽然停住了。方才也是仗着四周吵闹才能跟顾长平窃窃私聊几句,这会儿囚车一停,顾长安才发现,他们竟然到了——刑部大牢。
四海九州无奇不有,原本该被关进“很少能活着出来”的天牢的俩人却给关进了刑部大牢。
顾长安看了眼顾长平,那神色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你不是狐狸,你是狐狸精。
顾长平得意地一笑,然而嘴角的弧度还没收住,就被人从囚车里给拽了出去。
顾长平腿伤未愈,被拉的一个趔趄摔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决明站在刘珩身后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刘珩一抬手给阻止了。
两个狱卒把顾长平架起来,拖进了前面黑洞洞的大门里。
顾长安紧接着被人从囚车里拉出来,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刘珩,露出一个很难揣测内容的笑来,然后还不待刘珩有所反应,她便头也不回地踏进了那一片黑暗里。
余晖映着顾长安衣衫褴褛的背影,衬得她憔悴落魄。
刘珩在边关喝过风沙,在京城享过荣华,他自问心里从来都能一碗水端平,不为诸事而动摇心境。
可偏在这时候,顾长安似无意望过来的这一眼,让早就在心头埋下的种子突然生根发芽,那些牵挂和不舍变成苍天大树上不会枯萎的绿叶缀满枝头。
待再看不见她半分影子,他便翻身上马,毫无眷恋地策马而去,心中的天平也终于在一瞬间无可挽回地倾斜下去。
靖远侯府随着顾长平和顾长安的下狱很快失去了往日模样,紧闭的高门像是在什么时候矮了一截般。
府里除了顾长宁还在外如履薄冰外,其他人都躲在那道围墙里噤若寒蝉。
老夫人在此时拿出了往日当家者的气魄,就在顾长平和顾长安关进刑部大牢的当日,毫不留情地办了两个私底下嚼舌根的丫鬟。
俩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在院里晾了半日,完全起到了顾长安所说杀鸡儆猴的作用。
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暂时让顾长宁的夫人杜氏带着茂修搬到了顾长宁的院子去,与沈氏做个伴儿。随后老妇人又把沈氏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侯府早晚都要过的一劫,让她不必为顾长平的安危忧心,只说至多是吃些苦头,丢不了性命。
沈氏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但识大体不表示她就有普通深闺妇人没有的远见。她不懂朝廷也不懂权谋,只知道丈夫和妹妹都被关进了大牢,头上顶的还是那么大的一项罪名。
沈氏从老夫人房里回来,一个人躲在屋子哭了整整一宿,也真是应了顾长安说的,以泪洗面。
顾长安和顾长平分别被关在两处,顾长安在女监,紧里头的位置,顾长平离她不算远,跟其他重刑犯关在一块。
牢里霉气冲天,看不见的角落里是老鼠臭虫的天下,不少人受了大刑萎靡在地上苟延残喘,伤口往外淌着脓水,严重的甚至生了蛆也混不自知。
顾长安的隔壁关了个牙婆,老婆子满脸数不清的褶,指甲里积了厚厚一层黑泥,眼珠浑浊。顾长安一进来,隔壁的老婆子就凑上来跟她套近乎,先自报家门,说是姓郑,别人都管她叫郑婆。
顾长安本就不擅与人攀谈,何况是在这阴冷潮湿的监牢里,论谁也没那份闲磕牙的兴致。但郑婆可谓是奇人,看那架势,就算顾长安是块木头,她也打算给说活了。
顾长安闭目养神,养神的间隙问那喋喋不休的郑婆道:“敢问您是因何事被抓进来的?”
“这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郑婆咽了口唾沫,大约是理了理思路,给顾长安讲了一个挺复杂的故事。
顾长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下来,听了个囫囵大概,仿佛是这郑婆给人说下间房子,人搬进去没几天就死了,钱财也不翼而飞,恰巧别人报案的时候郑婆就在那屋里,结果被当成人犯抓了回来。
郑婆说前几日还有个大理寺的沈大人来问过话,问完就走了,跟她说“你如是清白,那本官就还你这个清白。”
话说的倒是大义凛然,但郑婆说这位沈大人放完厥词后就连人影都没了。
顾长安在脑袋里把大理寺的沈大人这几个字转了转,忽然就跟一个人对上了号,该不会就是跟她相过亲的沈卿沈大人?
第三十七章 煎熬
顾长安在晦暗的牢房里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只能隐约看着外头天光暗了又亮,然后再黯淡下去。
郑婆还在孜孜不倦地跟顾长安唠嗑,经过这大约两个昼夜,顾长安也松懈下来,她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这时候也开始叫嚣起来,怎么躺怎么坐都不舒服。她自嘲地想,这一路颠簸别的没留下,倒是给弄成个花斑豹一样。
顾长安索性把那掉出棉絮的破被子和地上零散的干草堆了堆,倚在上面歇着,一时倒带出点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另一边,顾长平就没有她轻松了。潮湿阴冷的环境促使他腿上的伤又发作起来,熬过一宿后,陷入到半昏迷状态。
顾长平周围都是或死刑或被判了几十年的人,个个一脸灰败就等着阎王来收了,此时见顾长平也露出一脸倒霉样子,至多是同命相连地叹口气,多的连句话也懒得问候。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样,对于同样遭受苦难的人,心里除了有那么点站在高处的悲悯和找到同命人的扭曲喜悦外,实在分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靖远侯府里,秋风带过叶片沙沙作响,顾长宁和叶清池坐在漪澜苑的榕树下对饮。
“听说上面并无提审的意思。”叶清池说着,浅浅尝一口顾长安私藏的离人醉,边关上的酒都烈,烧的他喉头火辣辣的。
“没法审,这俩人谁都不会认,审了也没用。”顾长宁也跟着试了口这烧酒,咽下去以后就直皱眉。
叶清池看着颤动的叶片,道:“老臣们必然是要上书保靖远侯的,除了那一片观望的,趁机落井下石的除了康王刘隆的党羽还有就平时跟侯爷结下梁子的,还真是热闹。”
顾长宁苦笑一声,“莫说前朝,就是后宫也都没闲着,一出大戏啊。”
“红楼突然从裕州回京连我都不知道,她一向那么保本的人竟然夜闯端王府……不得不说顾长安也是本事。”叶清池低低笑起来,一根直来直去的木头桩子怎么就对上陌红楼的脾气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长宁由衷地发出一句感概,仰头又灌下一杯离人醉。
叶清池温和地看着那壶离人醉,道:“顾大人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好不好过皆是一样,再难,还能有大哥和长安难么?”
“其实我一直就没想明白,当时去边关的人为什么是长安而不是你?你毕竟是顾家的次子,而她,只是一个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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