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青梅》第98章


和光便是沈朝元选用的“字”了。
念诵罢,沈朝元向世子妃再次行揖礼,世子妃回礼,而后走到原位。
沈朝元则前往世子面前跪下,这时她本该听从父母的教诲,但此刻只能由世子代替。在聆讯这一步中,如何教训由父母酌定,沈朝元只能安静地聆听,一般亲生父母的发言会较为严厉,但世子替兄为主,自然是以慈爱关怀的句子为优先,很长。沈朝元耐心地等他说完,开口回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对世子拜下。
脸藏在两臂间,沈朝元的神情渐渐和缓,这个辛苦的仪式终于走到了末尾。
“呼。”她起身时,情不自禁地吐了口气。
世子听见了,装没听见,反倒朝她笑笑。
若是亲生父母在这里,可不会如此轻松。
沈朝元先直起腰,而后用腰部的力量站起来,只轻轻扶着地。在这种正式的环节,每一步都必须严肃庄重,不能够有一丁点失礼,像往常那样轻松地爬起来是不可能的,那很轻松,姿态也很难看。沈朝元今天已经拜下好几次,每次起身都是直腰直立,累得要死,脸上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是花了全身的力气在忍。
什么笄礼呀,真是折腾人!幸好,马上就结束了。
沈朝元转过身,分别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沈朝元走到场地中央站定,默默回忆着顺序,要向这些人先后行揖礼,从正宾起,至客人终,最后向代替父母受礼的世子行礼,而受礼者只需要微微点头示意即可。
‘然后就该去三叔身边,等他宣布仪式结束了吧?’沈朝元迈开腿准备朝世子的方向走。
摈者在她对面,忙用表情示意她停下。
‘还差什么?’沈朝元愣了。
摈者用口型提醒她,祝辞。
沈朝元恍然大悟,而后苦笑,被提醒过三次,竟然还是差点忘了。
她赶紧停下脚步,那位提醒她的摈者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张红帖,走到沈朝元面前递给她,待沈朝元接过,便回到原位。沈朝元重新面向各位客人。红帖是合拢的,还有一个绳扣,沈朝元先解开绳扣,才能将红帖翻开,红帖内密密麻麻写着一段文章,反正沈朝元读不懂,便照着念。
“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风厉。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改服从朝政,哀心寄私制。茵帱张故房,朔望临尔祭。”
念到一半,沈朝元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那些声音太小,她分辨不清。
这些客人是不是在议论她?沈朝元心中一动。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不,一定是她太紧张了,至此她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错误,谁会议论?
对,是因为紧张。
沈朝元旁若无人地继续念下去:“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衾裳一毁撤,千载不复引。亹亹朞月周,戚戚弥相愍。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变得更大了,这次,沈朝元隐约间能听出几个清晰的片段:
“她真的在念祝辞?”
“这文章怎么有点古怪?”
“好像是……我听过……”
“不会吧,这可是她自己的笄礼。”
“你也听到了吗?”
沈朝元微微皱着眉,眼睛停留在红帖上,她忽然不敢抬起头。如果她一直忽略这些议论声,迅速念完这篇文章,这些声音会消失吗?这场笄礼已经到了尾声,等她念完祝辞,等世子宣布仪式结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念完就结束了。
沈朝元摇摇头,忽略那些声音:“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荄带坟隅。
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只差一句了。
但在此刻,一声大笑打破了平静。
“这难道不是潘安的悼亡诗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笑声戳破了所有人的面具。
议论声瞬间凝固,下一刻,无数的笑声在四处炸响。
这些笑声像是一只大手,扼住了沈朝元的喉咙,令她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任何人都不应该破坏如此庄严的仪式。
可是,对于客人而言,他们怎能隐忍不拆穿笄者本人在祝辞时选择了一首前朝的悼亡诗?
太可笑!这将是能在京城流传十年百年的笑话。
在自己的笄礼上亲口念悼亡诗?这人没脑子的吗?就算她没读过这首诗,难道不识字?
“就算是没上过学的孩子,听到第八句也该明白这文章有问题,何况是亲口读的?”
“晋王府里的人怎么说的?大小姐是才女?这么个才女?”
“小声点吧,延陵郡主可听不得这个,人家也委屈,这大小姐是从民间捡回来的!”
“是哦,没你提醒,我都快忘了!”
“恐怕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是晋王府挣面子用的吧?”
“那天的琴艺也一定是假的,不知是不是与这府中的乐者串通?他的技艺倒是不错。”
当所有人都开始议论,便没人再在乎自己说的话有多刺耳。
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
沈朝元孤零零地站在中央,右手虚执红帖,瑟瑟发抖。
郑婵在哪?杨柳在哪?沈朝元可以询问可以依靠的人全都不在这里,她茫然地立在原地,为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屈辱。当她有所意识,便迅速抬起头,从各种轻蔑的目光中寻找自己最熟悉的两个身影,但一无所获,她狼狈地垂着手,低头哭泣起来。
就像普通的六岁小孩——但她已经十六岁了。
嘲笑声没有消失,变得更大声了。
许多人都在惊诧,她竟然哭了。还是小孩吗?每一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强烈的震惊和笑意,这场本该庄重的笄礼成为了一个大笑话,在京城各种荒谬宴会中能名列前三的笑话。所以有些人笑不出来,有一个的神情尤为愤慨。她的祖父,不久前曾经对她充满信心和赞许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只余恨意和屈辱。
她今日的狼狈,将在他名誉的一生中留下擦拭不去的污点,令他充满愤怒。
“荒唐!”晋王拄着拐杖,用力地砸击地面,砰砰的响声正如同他剧烈波动的心跳。他伸手指着沈朝元,眼中再也没有一丁点慈爱,“来人,把她给我拖……县主不适,赶紧把她送回去休息!”他用力地咳嗽了两声,扫过面前众人。
这群客人在听到晋王愤怒的吼声后终于有所收敛,寂静片刻,便纷纷来向世子妃告辞。
但是,任何挽回都没有用处。
今日之后,晋王的新孙女将成为晋王府永远的笑话,这样的闹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棠国战败
回燕王府的马车上,沈朝亚对常玉说:“你玩得太大了!”
言语中像是警告,脸上却充满笑意。
常玉懂她,明白沈朝亚不是真觉得她做得过分,只是一句找补善良的警告而已。
她配合地说:“郡主真是好心,不过,奴婢做得并不过分。”
“你到底干了什么?”
“奴婢只是换了最后的祝辞而已,正常人只要念了都知道那文章不对劲,偏偏这个傻子非得往下念。那个桃花倒是没说谎,看来,这涪陵县主果真是个蠢货。现在,最生气的肯定是陛下和晋王殿下了,竟然被这个傻子骗得团团转。”
沈朝亚还想说点冠冕堂皇的话,不过心里实在太高兴,终于没忍住笑了,“真有意思!”
常玉微微一笑,“能让郡主高兴最好。”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人掀开了帘子。
沈朝亚张口欲骂,却发现揭帘子的人是叶律歆,赶紧忍住,“表哥?”
常玉低下头:“表少爷。”
“你什么时候来的?”沈朝亚小心翼翼地问。
叶律歆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我刚来,我能跟你一起坐吗?”
“那你快上来吧。”沈朝亚伸手去拉他。
叶律歆摆摆手,躲避她的手,自己爬进了车厢,他之前是骑在马上的。
见叶律歆躲开自己的手,沈朝亚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
叶律歆解释道:“我比你重,怕把你扯下去。”
沈朝亚这才笑了,“不会的,表哥你最能掌握分寸。”
叶律歆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总盯着我看?”沈朝亚羞涩地问。
“我想看看你的脸。”叶律歆笑吟吟地说,嘴角僵硬地向上挑,像是真的在笑似的。
……
晋王脸色难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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