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第223章


“不信?”
“不; 这倒也不是……”苏令蛮面色恍惚:“王爷的意思是——圣人被王二娘戴了顶绿帽子?”杨廷点了点头。
苏令蛮忍不住抚掌激叹:王二娘可真真是了不起。胆大包了天。
皇宫内规矩森严,等闲时候连只公蚊子都进不去; 侍卫也都是一队一队的三班倒; 互相监督,也不知她如何偷得人了去。
“谁的?王爷如何就知晓了?”
她难掩好奇之色。
杨廷见她悉数穿戴好了; 俯身一把抱了人出去,漫不经心道:“机缘巧合。”
其实也不当真算是机缘巧合,自打灯市阿蛮被掳之后; 他便一直派人盯梢着王二娘的去处,最近安插进去的钉子才传出了这条消息。
“房太保幼郎; 房侑龄你可还记得?”
苏令蛮两手环着他脖子,将脑袋在杨廷胸前点了点,小鸡啄米似的。
那日在书斋前第一回 见房侑龄便是个油头粉面的小郎君,近些年越发招展,从侍读一下子跳至御下中书舍人; 专司草拟文书; 平日常与谢大郎一道陪伴圣人左右。
房二郎从前痴迷王二娘是众所周知之事,但近几年并未有这风声出来; 苏令蛮原还以为是容妃入了宫、他心思淡了,此时听出些苗头不由吃了一惊:
“——是他?”
杨廷下巴攥紧了:“正是。”
“容妃是为了借腹生子?”苏令蛮想不出其他可能。圣人自大婚以来雨露均沾; 后宫三千佳丽均一无所出确实是事实。
温汤所在之处,距离正院不远,杨廷又顾念着苏令蛮身子,大步流星地抱着人在抄手游廊下穿行,来来往往的仆役低眉顺眼地半垂着脑袋,半点不敢抬。
人一忽儿便进了正院,入了内室。
苏令蛮被安置在美人榻上,杨廷取来巾帕帮她绞发,一时间室内只有衣料摩挲窸窸窣窣的声响。半晌,他才道:
“本王原以为也是如此。”
杨廷眉峰拢紧,眸光犯冷,他确实与圣人不睦,不过王二娘这般行事,却是将杨家的脸面放地上踩,半点姑息不得。
这一小产,许多事便清楚了。
“容妃本就只是为了借这一胎重创皇后,从未打算留下过,毕竟万一孩儿生下来不似圣人却似房二郎,可不是一顶昭告天下的绿帽子?依着我那皇兄的性子,可不得掐死她?”
“想必皇后那里,便宗人府与刑狱司去查,也只能查得到容妃为她准备的一套陷阱——皇后若被废,你想,还有谁能继位?”
王家德高望重,是顶级的世家,其嫡系王家女做个皇后实在是绰绰有余。
“真真是……”
苏令蛮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王二娘竟能将自己的孩儿做赌注,说流便流了,现下约莫有近……六个月了吧?她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冷得很。
“那阿廷在等什么?”
她问杨廷,他故意受伤,在温泉庄子修养上一个月,是为了躲开宫内的是是非非,可论起理来,这事实乃圣人家事,又如何与他扯上干系了?
“史家。”杨廷见苏令蛮仍然没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将个中情由到来。
皇后所在史家,虽因近些年未出过什么有建树的子孙,可当初既然能将皇后推上凤位,自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何况,他近来一直在找一样紧要东西,这东西隐约有些眉目,大约是被史家捏在手里。
圣人震怒,痛失麟儿,必定要迁怒皇后,即便没有容妃一系列的动作,皇后也有一个监管不力的罪过,此番恐怕废后还是轻的了。
苏令蛮些微不忍:“皇后……何辜?”
杨廷没答话,房内的尴尬一点点蔓延开来,静得只有绞发那一下下规律的声响。
“蛮蛮可是觉得,本王坐看失态发展,太不近人情了些?”
苏令蛮张了张口,没答话。
不可否认,在一瞬间,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对于杨廷心底的欲望,她隐隐有些感觉,却又不敢深究,她自问不是那存着忠君思想的迂腐老头,甚至当年圣人对她意图猥亵的事实此时想来仍有反胃之感——可这并不代表,她赞同杨廷的所作所为。
杨廷起身从梳妆台上替她取了篦梳过来,苏令蛮顺手接过,自己将头发细细梳开。
杨廷撩起袍摆坐到美人榻旁的圆几上,支颔看了半晌,美人玉指纤纤懒梳头,一副若有所思之态,他唇角翘了翘,笑不入眼底:
“阿蛮,圣人与我,有我没他,由他没我。”
苏令蛮手顿了顿,握住篦梳的指尖紧得发白,勉强笑道:“如、如何就这般严重了?”
就这些年的动静看来,圣人于她,不过是一个高居庙堂的符号,何至于就跟杨廷成了这般生死大仇的模样了?
杨廷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唇削薄,颜色偏淡,不笑看人时,便显得格外冷峻。
时间静静流淌,房内是窒息一般的死寂。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仿佛都带着冷淡彻骨的凉意。
“身在这皇家,不争,便是死。”
他眼神幽暗,声音平淡,好似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之事,“蛮蛮可记得,头一回在居士的野林子里相见?”
“记得。”苏令蛮闷闷道,“刻骨铭心。”那一抱的温度,即便到了现在,依然时时刻刻温暖着她。
“那回,我是为了拔除寒疾。”
苏令蛮记得,听居士与阿冶提到过几回,只印象不甚深刻,只记得那时节杨廷过分苍白的肤色,比玉更淡。
“蛮蛮知道,我这寒疾哪儿来的?”
“怎么来的?”
杨廷似陷入了回忆里,沉默良久,苏令蛮将篦子放下,捉了他手,只觉得触手冰凉,黏黏得出了一层冷汗。
“阿廷,你怎么了?”
杨廷这才如梦初醒,哑然失笑。
被冷水攫住的呼吸这才畅通了,他长出了口气,道:“我五岁时,与王仲衡一同做圣人的陪读。”
那时,他丧母三年,早从一个招猫逗狗的混性子成了个安安静静的小郎君,被阿爹送去宫中做了陪读。
“当时我以为,自己会多一个血脉相连的兄弟。”
小阿廷太期待真正属自己的一段关系了,宰辅府除了一个冷漠的父亲,便只有一个惺惺作态的继母,他过得好不孤独。
怀着满腔赤诚,要与兄弟好好处感情的期待,他整日里屁颠屁颠地跟在圣人身后,同出同进同玩耍,就差同床,有好吃好玩的,必定想着要留下来,与圣人分享。
王仲衡是与他一同抢兄弟的人,这先入为主到后面,两人的相处模式便一直没改过来。
一年时间过去,他们三个就差歃血为盟,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了——可也只是几乎。
杨廷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苏令蛮抽了抽,却被整个握住了,侧脸白得让人发慌,杨廷突然笑了起来。
这笑浮于表面,试图掩藏住过去带来的沉而伤的雾气,让人一见,便觉得心底一片泥泞式的伤感,黏糊糊又拔不出。
“我那时每日都是大兄、大兄叫着,圣人答得很欢,可我哪里晓得,他并不喜欢。”
甚至厌恶,从他的阿爹开始,便从没有一处瞧得舒心舒颜,憎恶,憎恶到杀了他。
熬了一年,圣人再不肯忍,终于找到了机会。
上元佳节,宫中夜宴不断,尤以御花园宫灯繁复精美为最,王仲衡早早被家中接回去逛灯市,唯有两个寂寞的野孩子在御花园中乱跑。
小杨廷不曾感觉到恶意的到来,等到他察觉,人已经跌入了黑沉沉的池子。
“我只记得,那夜的月亮,格外的圆,照在人身上,凉得让人骨头缝都疼。”
杨廷不在意地扬唇一笑,见苏令蛮眼泪珠子含在眶里幽幽打着转,一咕噜掉了下来,摩挲着她眼角道:
“哭包,又哭了,恩?”
苏令蛮一脑袋横冲直撞地冲入他怀里。
她为杨廷语气中的满不在乎而心疼,为那个在池中挣扎溺水的六岁小阿廷而心疼,更为那个被全世界背叛寂寞而孤独的小郎君而心疼。
“圣人想杀你,为什么?”
他还那么小啊。
她闷在杨廷怀里,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点厉。
“大约是……我阿爹的关系,圣人恨我阿爹,连带着恨我。”杨廷此后反反复复想过那一幕,冬夜的寒意通过池水一层层侵入幼童的身体,他受不住,便得了这要命的寒疾。
许是里边还有其他的缘故。
杨廷不记得自己在池中挣扎了多久,只记得黑沉沉的水面上,那一轮金灿灿的圆月,有一年、两年?
他再醒来时,便发觉自己躺在了龙床上,圣人白着张小脸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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