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第32章


可正如她方才那句戏言,即便身位皇帝陛下,也不是当真就能为所欲为、独断专行的。
她自己可以仍坚持相信那个当初曾有机会与她并列储君候选人的异母妹妹,可面对众多证据面,朝臣们就未必了。
武德朝时,她与嘉阳公主赵萦、成王赵昂曾一度是同列储君候选。三人各出一母,在世人看来必有手足相残的血战才会分出胜负。
可外人并不清楚,他们三人对大位权柄从来都是“君子之争,揖让而升,下而饮”。
他们十几岁时就同在尸山血海前发过誓,要各尽其能,永不内斗,携手让破碎山河重回锦绣,要再造一个许多人为之慷慨捐躯却不能亲眼见证的繁华盛世。
“世人眼中帝王不该如此天真。但他们不会懂,正因为赵家始终有人不肯丢掉这点赤子之心,大周才会是如今的大周,”昭宁帝仰面向着碧空苍穹,笑容骄傲又干净,“阿荞,我信嘉阳。但我得拿出实证,让忠耿朝臣们放心。”
赵荞哦了一声:“所以,您派我大哥与贺大将军去利州,是为了在朝臣们面前不显对嘉阳堂姐盲目偏袒,又能让暗中布局的那些人以为您上当了?”
谁都知信王赵澈与鹰扬大将军贺征一文一武,是昭宁帝最信任倚重的左膀右臂。惟有派这两人,才足够分量麻痹暗中做局的人。
“聪明,”昭宁帝以食指点点她鼻尖,“禁‘希夷巫术’的事听说了吧?他们卖的那种号称能使人‘刀斧加身、血流如注都不觉疼痛’的诡药,就是斩魂草的方子。可你大哥与贺征到利州后这两个月,已在嘉阳的暗中协助下将全境彻查干净,根本没有这帮人曾经出现过的蛛丝马迹。”
赵荞拧着眉头稍作思考:“提炼‘斩魂草’的药材,不只是利州的金凤雪山才长?”
“据沐家人判断,只要是类似金凤雪山那样的环境,都有可能长得出那几种药材,”昭宁帝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北境,松原郡五十里外的崔巍山与金凤雪山的环境近似。”
赵荞大惊失色:“崔巍山,不是北境守军前哨营与吐谷契人对峙的地方吗?是北境守军有人通敌,还是,另一个圈套?像在邻水做局挑拨您与嘉阳堂姐那样?”
军务上排兵布阵她本一概不知,但她的朋友岁行云就在崔巍山前哨营,这地方她听过。
“不好说,所以需你涉险去实地探个究竟,”昭宁帝道,“去年秋初那会儿,松原郡守黄维界会同北境守军发回大捷战报请功时,你大哥就说气味不对。这半年京中陆续派了几拨人过去都没探到什么,还有人在回京途中‘意外身亡’。”
松原黄家在当地树大根深,又在北境边关要地,昭宁帝不能在无凭无据时冲动发难撕破脸。
赵荞恍然大悟:“地方上见过我的人很少,我去不易被盯上;且我擅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到了当地能接触到官身之人探不到的消息门道。您想让我顺着‘希夷神巫门’的藤,去摸松原郡的瓜?”
“与你说话真是不费劲,难怪阿澈格外放心你,”昭宁帝满意极了,直话直说了,“此行风险大,对手不是寻常街头混混,也不是普通江湖人,你府中武侍只怕做不到万无一失。最大限度护你周全,朕得派人贴身保护你。贺渊与敬慧仪,就这俩可信可用了,你挑一个。”
鹰扬大将军贺征、皇城司指挥使周筱晗、副指挥使齐嗣源、都御史纪君正、兵部侍中敬慧仪,这五人是利州赫山讲武堂同窗,在复国之战末期是声名赫赫的“五将星”。
虽昭宁帝不敢说对这些昔日同袍信任到毫无保留的地步,但他们绝对是她除帝君苏放与赵家血亲之外,最敢托付大事的人选。
“前年敬慧仪产子后便暂交官印,赋闲在家调养身体,稍享天伦之乐,两年多没太公开露面。若她随你出京,不会引人注目。而贺渊自入金云内卫起就低调敛行,各地势力对他大都只闻其名。”
昭宁帝就事论事道:“若你选贺渊,朕心中会更踏实点。毕竟敬慧仪更擅统帅大兵团对垒,近身保护某个人这种事,她肯定强于大多数人,但比贺渊是稍弱些。选谁同去看你意思,当然,无论你选谁,他们都只会知道此行是为查‘希夷神巫门’。”
事关“嘉阳公主是否通敌谋逆”这种敏感大事,在有铁证为嘉阳公主洗脱嫌疑前,某些最核心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稳妥。
“这趟差事最快也得三个多月,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的。朕顾虑到你的心情,才绞尽脑汁再挑出个敬慧仪,让你能多一个选择。抱歉,大局为先,只能为你考虑这一点点。”
她先是一国之君昭宁陛下,再是赵荞的堂姐。
“我明白的。多谢陛下体恤。”
在这两个人选间做抉择并不容易,赵荞随后就陷入沉思。
昭宁帝也没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心里酸酸的,有点古怪而扭曲的小嫉妒——
坐在八马金龙舆上大剌剌咬着指甲想事的,这位赵二姑娘算是开国以来独一份。她这皇帝陛下都不敢有这目中无人的洒脱劲!
遥想当年,她赵絮在十几岁还是郡主时,那也是个……算了,不提了。
长大真没意思。
第27章 
昭宁帝给了赵荞三日时间,容她在敬慧仪与贺渊这两个人选之间再行斟酌。
初九下午回城后; 赵荞便将自己关在寝房里蒙头滚到天黑; 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
不过她知轻重的; 定下人选后还得做相应安排,元月十五之前就要出京,这事容不得她磨叽太久。
于是到初十下午她就进了内城面圣; 定下由贺渊随自己前往松原。
“我考虑过了; 这趟差于公于私; 贺渊都比敬家姐姐更合适些。您事先只会告诉他一部分必要信息,而后他随我出京三个多月,就不能直接看到内卫卷宗。即便他在途中想起点什么,应当都没有现在就一下子看到卷宗上的全部真相那么痛苦。再则,他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在担着差事时; 他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崩溃。”
如果可以,赵荞诚心诚意地希望,他永远不必面对那份痛苦。
但太医说了; 这种遗忘不是永久的。所以最好的法子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让他在途中慢慢消解心头重负。
不管此行归来后她与贺渊之间会变成怎样的结果,她都想亲自带着他走这段。
“我会带个说书班子,这样行事方便些。请您派个可靠的太医,混在中间好有个照应。”
经过一天一夜的斟酌,赵荞考虑得很周全。
带个十来号人的说书班子,中途她与贺渊随时脱队去查事情时; 就不太会被外人留意。
昭宁帝当即拍板:“那就让韩灵跟去。对了,你与贺渊在路引上的身份关系,需做点假……”
“夫妻是吗?”见昭宁帝有些意外,赵荞浅浅弯了笑眼,“一男一女,除了这个,别的什么关系都不方便随时贴身保护啊!公事公办,我没二话。”
既应承了这份差事她便会认真对待。
贺渊这人选是她自己定的,为了便宜行事,两人在路引上假造个夫妻身份而已,又不是当真去宗正寺递婚书上玉牒。
她江湖儿女不拘这些小节,没什么好忸怩的。
总之一切以大局为重。
*****
昭宁二年元月十二,赵荞命人将自己给岁行云准备的一大堆东西,以及给岁行舟的新年礼都直接送去岁行舟家,顺道请他中午到馔玉楼吃饭。
近午时,赵荞与应邀而来的岁行舟寒暄着进了馔玉楼。
才进门,柜台那头的掌柜就扬声唤道:“赵二姑娘请留步!真是说人到。”
赵荞本就是馔玉楼的幕后东家,虽跑堂小二们不知道,但掌柜是知道的。但应她的要求,平常她来时掌柜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特意与她打招呼。
经过这几日的口口相传,“信王府二姑娘在尚林苑行宫,一支九连珠力挫茶梅使团气焰,大张国威”之事在街头巷尾已有风声,众人对“赵二姑娘”这称呼自是格外敏感。
此刻正是饭点,馔玉楼可谓宾客如云。掌柜这一唤,堂中许多食客都好奇地看过来,连二楼雅阁中都有人趴在栏杆上支脑袋。
赵荞驻足,疑惑笑回:“蔡掌柜,说我什么坏话了?”
“瞧您,要说也是说您好,怎么能是坏话呢?”蔡掌柜笑呵呵地领着一位瘦瘦小小的卖花小姑娘过来了,“小姑娘,这位就是赵二姑娘,你自己同她说吧。”
小姑娘衣料中等,却不知为何面黄肌瘦的,个头看上去约莫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怯生生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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