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第97章


“若一开始就直奔圣驾所在的典仪台,说不定那次行刺还真让你们得手了,”贺渊摇摇头,“而今你明知死路一条,想到的却是拉我垫背而不是别的事。足见恨得深沉。”
吐谷契人的老巢地盘是鸟不生蛋的雪域荒原,是以他们世世代代都垂涎着大周这片广袤沃野。可他们不愿归化只想占领,早在前朝末期就已派遣大量暗桩入境,分散在各地州府,扮作寻常百姓潜伏下来,成婚生子,大隐于世。
这些暗桩里甚至不乏复姓宗政的伪盛朝皇室旁支宗亲成员。
当初伪盛朝王室战败后率残部溃逃回雪域荒原时,这些与伪盛朝王庭血脉同源的旁支宗亲并没有被带走,与许多普通暗桩一样继续蛰伏。
大周立朝七年来,这些暗桩虽无大规模被启用的迹象,但时不时也会伺机生事。
从前的武德帝、如今的昭宁帝都曾多次遭遇这些暗桩的刺杀,折在金云内卫手里的不知凡几。
“你这么想我死,大概是因为武德二年圣驾于卫城春猎时,我与同僚斩刺客三十余,活捉七人。当场被诛的三十余人中有四个姓宗政的,活捉的七人里还有一个,”贺渊皮笑肉不笑地哼哼,“能发号施令的人接连折在我手上,逼得你这位藏了几十年身份的老太太不得不亲自顶上最前头来坐镇,恨我入骨也不奇怪。”
*****
从刑讯房出来,郑冕不解地追问:“您怎么猜到她姓宗政的?”
“灵光一闪吧?”贺渊淡声解释,“去年邻水冬神祭典刺杀圣驾、前几日在南郊意欲屠戮无辜百姓,两次,都出现了弯月小刀和半面鬼巫面具。这两样是宗政家近卫死士专用的玩意儿。之前意图刺杀岁行舟的那拨刺客就没有这两样。”
郑冕疯狂搓脸,跟不上他的思路:“这、这怎么就能想到那老太太是宗政家的人了?!”
“刺杀岁行舟那拨人是松原来的,所以与咱们交手时以自保奔逃为主;邻水和南郊这两次的刺客对内卫都是仇人相见的拼命架势,因为这几年宗政家留下的很多暗桩都死在内卫手里。这样能懂了吗?”
说了这么多,看他还是没想通的模样,贺渊也懒得解释了:“实在想不通,你就当我瞎蒙的吧。”
他急匆匆出门就要上马,郑冕追了出来:“贺大人,您将那老太下颌给卸了,晚些大理寺来将人带回去,她没法开口说话,秦少卿那脾气不得跟我们急啊?”
“你不会帮她把下巴安回去啊?我忙死了,谁管你们那点善后小事。”贺渊没好气地抛给他一对冷冷白眼,跃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可是算着时辰出门的,这会儿家里那个乖乖呆呆的阿荞怕是醒了。若醒来找不见他,闹脾气不肯吃饭喝药那就不好了。
得赶紧回去哄着。
第74章 
前几日昭宁帝派了包括韩灵在内的三名太医到贺渊宅邸来照应诊治,如今贺渊已清醒; 肩头那道刀伤只需他宅中家医料理即可; 故另外两名太医便回太医院了。
韩灵原本也是该回的; 但前日赵荞那般症状,又在此住下,他担心贺宅家医没太见过她这种情形; 便主动多留两日。毕竟医者; 况且当初一同出京近两月; 朝夕相处的交情是在的,自要精心照料些。
本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的心态,他将贺渊与赵荞一并纳入“监管”,倒确实是尽心尽力的。
辰时近尾,阮结香找到韩灵; 笑得尴尬。“韩太医,贺大人今晨天不亮就去内卫镇抚司衙门了。”
韩灵茫然:“啊,我听中庆说了。怎么?”
阮结香觑了觑他:“我家二姑娘吃过早饭后就去了后花园水榭那头……”
韩灵替赵荞开的方子比较偏门; 那药入口极苦,还得一天五顿地喝。这几日的赵荞多少有点孩子心性,几回下来就不太肯配合,见药就想多,前两日全靠贺渊在旁半哄半诓。
今早贺渊没在,她吃完饭就神色严肃地行去花园水榭附近,一本正经在繁花灼灼的木槿丛附近慢吞吞做巡视状。
那认真仔细的模样; 仿佛哪朵花被她漏看了,就会当场枯萎在枝头似的。
“我与夜行去劝她喝药,她慢吞吞还发脾气,明摆就是想躲过这顿,”阮结香好气又好笑地嘀咕一句后,总算道出来意,“所以,能不能请韩太医帮个忙……”
“帮忙灌她喝?”韩灵笑着调侃道,“那我可不敢。”
阮结香也笑了:“当然不能灌。您就帮忙将药端给她,稍稍劝几句就好,劳烦您了。”
韩灵颔首应下,举步往水榭去时随口笑问:“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劝动她?”
阮结香谨慎地四下看看,抿了抿笑唇,小声透露了一个秘密:“我们二姑娘其实打小就很尊敬读书多的斯文人。之前出京那一个多月,您没发现她对您算是很好脾气了么?”
“原来,她那样就已经是‘好脾气’了?!”韩灵讶异瞠目。
“您仔细想想,那一个多月里,她从来没当真对您破口大骂过吧?”
韩灵边走边回忆:“好像还真是。”
那是他多年来头一回真正混迹在寻常人里,对许多事的理解有失偏颇,常会有些添乱的言行。
赵荞虽被他惹气好几回,语气强硬地怼过他,却半点不是京中传闻那般一言不合就将人骂个满头包的真正泼皮习气。
原来是对他这个“读书多的斯文人”以礼相待呢。
韩灵边走边笑,心中却像突然被无形的手拨动了某根看不见的弦。
*****
韩灵寻到水榭附近时,还在木槿丛前假装很忙的赵荞扭头见是他,明丽的俏脸一点点皱出苦相。
夜行正端着托盘站在旁,看到韩灵如蒙大赦。
“大当家,边喝药边赏花更为风雅,要不要试试?”韩灵从托盘里端起药盅,笑得如春风和煦。
赵荞鼓了鼓腮,蔫巴巴站在原地,一副想跑又不敢的样子。
这般模样的赵二姑娘,平日里可真是烧香拜佛都见不着的。
韩灵步履沉稳地行到赵荞面前没绷住,忍俊不禁地笑开:“这几日同你说别的话,你就总慢吞吞才有反应,一提到喝药,脑子就灵活得像猴儿成精。”
“……哼。”赵荞慢慢扭头,不想看他。
韩灵将药盅揭开盖子,递到她面前,温声笑劝:“晚些药凉就会损了效用,趁热喝吧。”
赵荞以眼角余光瞥了他好半晌,最终不情不愿地伸手接过药盅。
*****
盛夏季节昼长夜短,辰时天幕已是灿灿藤黄色。
赵荞身着雅致的青蝉翼纱,与藤黄天光相得益彰,掐腰束袖的纤细身影利落大方又不失明丽。
韩灵那身玉色绢丝袍则俊逸斯文,白面含笑斯文俊逸。
这两人站在一处,虽中间隔着客客气气的大半步距离,却融洽辉映,共晨光一色。
他们身后就是水榭回廊,侧畔是花灼烁叶蒙茸的木槿丛,真是人景俱美,足可入画。
贺渊一进花园就被这一幕刺痛了眼。
更可气的是,不知韩灵说了什么,下一瞬就见赵荞神色糯糯软地抿了唇,垂脸伸出双手,乖乖从韩灵手中接过药盅。
那是他的阿荞!被别人哄了喝药,哪怕那个人是医者,这也很不能忍!
贺渊大步流星行冲了过去,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惊得赵荞手一抖,药盅险些脱手坠地。
贺渊眼疾手快地将药盅拿了过去,极其自然地牵住了赵荞的手:“水边风大,仔细将药吹凉了。去亭子里喝吧。”
“你别光说她,你自己今早的药还没喝呢,”韩灵笑笑,忽地皱眉,神色转为严肃,“你早上出去和人动手了?!”
到底是医者,鼻子灵着呢,上来就闻到贺渊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必扒开他衣裳看都知是肩头伤口又裂了。
“你就气死我吧!”韩灵怒了,“叮嘱又叮嘱叫你别大动,你当耳旁风?”
大凡患者在大夫面前总是天然气弱几分的,尤其大夫发飙的时候。
贺渊抬眼望天:“咳,也……不算大动,又没打架。”
就是冲上去卸了人下巴,而已。
一旁沉默的赵荞忽地从贺渊手中将那药盅抢了过去,捧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不带停地就喝了下去。
末了还亮了底给韩灵看,眼唇弯出乖巧弧度:“呐。”
不知为何,她的耳廓莫名泛红,小巧的耳珠竟淡绯莹莹。
韩灵神色稍霁,没好气地冲贺渊长叹一声:“赶紧去换药!”
他脸色是好了,贺渊却是大大地不好了。
胸闷气短地瞪着赵荞绯红的耳珠,牙根酸得都咬不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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