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13章


候,你堂兄给了朕一个机会……”
“他让朕杀尽南宫阉人,朕杀了;他让朕自弃名爵,朕也弃了;他临终的时候同朕说,要朕择贤立一个顾氏的好皇帝……朕只是这一件事,没有做到而已。”郑嵩看向阶下的少年,“你不是顾氏的好皇帝。”
顾拾并不辩解,“臣出生边鄙,自非天命所归。”
“天命?”郑嵩笑了,“天命算什么东西?朕有兵的时候,朕就有天命!”
顾拾垂眸束手,“是。”
郑嵩眯起眼睛。这个孩子太聪明了,自己为什么会挑中了他呢?是了,因为他是当时宗室诸王中年纪最小的,最好控制,他的家人离京遥远,又都懦弱不堪,自己将他召来雒阳,让他一举一动都听从自己……直到让他将皇位拱手送给自己。
这孩子从小就很乖,甚至乖得有些羞涩。郑嵩一度以为自己挑中了最合适的人,可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他竟然看不透顾拾此刻的笑容。
片刻之间,郑嵩仿佛就苍老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小十。”
这个久违的称呼,这个早已封存在记忆里的称呼,竟逼得顾拾身形一震。
“这么多年来,朕何曾亏待过你呢,小十?”郑嵩慢慢地道,“你想要的女人朕也送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便同朕说吧。”
顾拾安静地笑了笑:“陛下多虑了。臣不会离开长安,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天命永远在您这边,那南皮顾真不过一介放羊的农人,有什么好怕?陛下有什么要臣帮忙的,便尽管提吧。”
***
顾拾回到宅邸中时,天色已近晓了。
这几日是真的不太平了,阿寄心中清楚,满怀担忧地在房中等了他一夜,听见声音便抢出门来,而后又怔怔地在回廊上停住了步子。
天边一轮浅淡的月痕,一分分隐没在梨花白的天色里。微暖的风拂过两人衣角,吹到身上时却是凉的。
他站在庭中,她站在廊上,隔着几株开得凌乱的软红的花枝,不知是谁先笑了一笑,那花枝仿佛便有了生命,微微地颤动起来,抖落下几滴晶莹的露珠。
***
自荆、扬事起,鲜卑南下,安乐公邸的禁令便放松了许多,郑嵩已意识到顾拾是自己手中的一面大旗,这时候又该把他祭出来了。
高墙上的尖刃被拔去,芜草丛生的院落被修葺一新,弯弯的清澈的流水从御沟引了进来,亭台楼阁都仿佛被阳光洗过了一遍,华丽而明亮。又不多时,宫里来了许多侍婢仆从,专事伺候安乐公的衣食起居,夜间甚至还有女子守在房中等着陪寝。
顾拾第一晚见到那女子便翻了脸:“谁让你进来的?!”
那也不过是一个低品级的宫人,为了今晚还着意妆饰了一番,吃他这一吓立刻就跪了下来,头上的珠钗瑟瑟地发着抖。
“妾,妾是听了孟常侍的吩咐,让妾来侍寝……”
顾拾冷笑:“滚。”
那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拾慢慢地笑起来,低沉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滚。”
那宫人连忙跑了出去,连告退都不及。顾拾看着这突然被各色摆设塞满的典雅卧房,不知为何,心里却好像比过去更空了。
他在榻上坐下,想起自己片刻前从门外望见里间坐着一个女子,心情竟然还雀跃了一瞬。他以为是阿寄,他以为阿寄会在这里等他。
可是不会的,现在他的身边围满了人,也不再需要阿寄来给他送饭。顾拾知道她就住在外院,但他能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他有时会想,是什么发生了变化吗?从上林苑的那一夜开始,是什么发生了变化吗?
啊,是了,他得知了她是自己最敬重的阮太傅的女儿。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能像过去那样轻松自如、甚或是带几分挑衅地去对待她了。
他的心开始变得滞重,任性的孩子开始有了顾虑,自暴自弃的少年开始感到对未来的恐惧。
张迎在帘子外边道:“郎主?郎主刚才……是把人赶走啦?”
顾拾回过神来,“以后不要让人进我的卧房。”
张迎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笑脸来:“那阿寄姐姐呢?”
顾拾冷哼一声,“你得先有本事让她肯进来。”
张迎吐了吐舌头,“明明在阿寄姐姐面前很温柔的……就知道凶我!当心我不给你递消息了!”
顾拾看向他,“什么消息?”
张迎朝外头看了看,蹩身进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阿寄姐姐同柳将军,好像是认识的。”
顾拾原还有些认真地听着,待听到是这一句,便顿感无聊了,“这事我晓得。”
张迎见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大事”竟没激起对方一点反应,顿时急了,“您可别不当回事,我好几回见他们在一起说话呢!阿寄姐姐过去不是每日都要往未央宫面圣的么?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开了天恩了,您的日子好过了,她也就不时常去了,但有几个晚上,却回来得更晚……”张迎人小鬼大地摇摇头道,“您怎么也不看紧着她!”
顾拾好笑地道:“从来都是她看紧着我,何时轮到我去看紧她了?”
张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像是在揭对方的伤疤似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介意。”顾拾敛了笑容,话音也淡了,“阿寄的事,我也不介意。她是自由的,我不是。”
张迎歪着脑袋盯着他。
顾拾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连忙捂着自己的头退开几步,嘴里嘟囔着:“闹不懂你们。”
☆、第12章 乱结柔肠
阿寄一直不太习惯热闹。
五岁之前,因平陵阮氏门风甚严,女子从不抛头露面,她除了随父亲去过几次太学,也就是留在家中陪着母亲姨母;五岁之时,父亲被车裂,家中男丁皆枭首,女眷没入掖庭为奴,阴暗的日子里,她也只有和母亲一起互相宽慰;八岁之时,一碗药毒哑了她的嗓子,她的世界就变得更加寂静了。
这世上本没有爱热闹的哑巴。
今日皇帝又差人给安乐公送了数匹新绸,陈在厅堂里,华彩缤纷,一众女婢都凑去瞧,心里莫不歆羡得很。阿寄拗不过张迎,也跟着去看了看,见那料子确是好料子,有一些却显是给女人做衣裳用的,不由得愣了一愣。
再看这满堂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她们现下虽同自己是一样的婢仆身份,但谁也说不清楚未来会怎样……
张迎搡了搡她,压低声音道:“前日孟常侍安排了人给郎主侍寝,郎主却把她给骂出去了。”
阿寄抿了唇。
张迎又道:“姐姐你看准了,喜欢哪一匹,我让人去做衣裳。”
阿寄摇了摇头。这些绸子是陛下赏给安乐公的,除非安乐公亲手转赐,她这做婢子的又怎能置喙?张迎毕竟是个孩子,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张迎嘟了嘴,“你看她们,都盘算着自己想要的颜色呢。”看阿寄仍没有反应,索性转身而去,不理她了。
阿寄又看了厅堂中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外走去。
走到宅邸侧门,正是守卫交换的时辰,柳岑站在台阶下嘱咐着新换上的兵卒,她便在一边安静地等着。待安排妥了,他回过身来,见她便是一笑。
她也回以淡淡的一笑。
长安城的黄昏,在东市的旗亭顶上坠下来一个形状柔软的太阳,钟声敲响,贾人们忙着撤下旗幡、收拾货物,吆喝声蒙在模糊的暮色里,仿佛还有几分温馨似的。
“你很久没有出来逛过了吧?”柳岑叹口气,“今日你可以放松一些。”
阿寄点点头,又对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你放心,伯母很好。”柳岑道,“昨日我去见了她,她尚很清醒,还问我你在外面是不是吃苦了。”
阿寄低下头。柳岑专注地凝视着她,想抬手为她理一理鬓发,她却别过了头去。
她抬眸朝他笑。
柳岑不太喜欢她这样的笑,但他不敢说,他怕自己说出来后,她会连这样的笑也不给他。
他慢慢地收回手,往前走。她便默默跟随在后。
“若不是安乐公,我们今日,或许还不能这样走在街上。”他忽然道。
阿寄看向他。
柳岑感觉到她的目光,心中惨淡地了然:是啊,他们之间,永远只能谈那个人而已。她是为那个人而存在的,就连她的目光,也只有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有所幻动。
“七月初六陛下深夜召他入宫,从那之后,安乐公邸的布防就变了个模样。陛下固然是想利用他对付南边的叛贼,但他恐怕也向陛下提出了什么条件……”柳岑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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