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18章


两人只觉眼前一黑,那门已再度关上了。
***
日影已西,小窗里透不进阳光,极狭窄、极黑暗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阿寄现在已不止是脸上烧得火红,便连喉咙里仿佛也烧了一团火,她说不出话,却极想喊叫——他将她的双手扣在门上,身子轻轻地、不由分说地欺压过来,薄凉的唇慢慢地吻上了她的。
他好整以暇地碾磨着她,并不深入,只在她唇瓣间悠然地逗弄着,幽微的气息悄然泄露出来:“幸好你是个哑巴。”
她的容色微微一黯,他没有注意到,反更调笑道:“我可不想让你这时候的声音给他们都听去了。”
他在黑暗里微微地笑,轻轻舔了下她的耳朵,她蓦然无声地惊喘了一下。他的声音是一阵抓不住的温热气流:“阿寄,你答应过,不论我如何对你,你都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她点了点头,手指抓紧了他的前襟,好像害怕他跑掉。
“阿寄,你真好。”他笑道,“我知道即使我不说,你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对不对?”
骤然间她的心好像塌陷了一块,近乎恐慌的空,她迷惘地抬头看他,在他的眼睛里搜寻着自己——可是太黑暗了,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知道,他明知道她愿意的,可他却一定要这样问出来……这太残忍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最痛的不过是钝刀子。她闭上了眼,再次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笑了,拥住她的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放开了她。
他转过头看向斗室的角落里,残破的帘帷之后是一方香案,案上供着的灵位早已不知所踪,那几盘充作供品的瓜果却还安然地陈列着,也不知内里腐烂了几许。
那帘帷忽然无风自飘,显露出那香案之后的一个人来。
阿寄震惊地捂住了嘴。
“所以我说,幸好你是个哑巴。”顾拾隐秘地笑了。
***
香案后的人穿着同顾拾一样的儒衫,只是笼在黑暗里,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的容貌很普通,双眸平静如水,即使方才顾拾和阿寄闹出了那样的动静他也仍旧波澜不惊。见顾拾望过来了,他也不动,便站在那神灵才能站的位置上,朝顾拾浅浅躬了下身。
“在下袁琴,奉南皮侯之命,在此等候安乐公。”
他的声音很沙哑、很低沉,阿寄几乎怀疑自己并没有听见。
顾拾笑了一笑,“大半年来,累你久等了。”
“不久。”袁琴慢慢地道,“安乐公被逆贼禁锢十二年,更久。”
顾拾的笑容不变,手指尖上却猝然抖了一下。他将手收回了袖子里。
袁琴抬起眼,“在下原以为安乐公对外事不会有分毫兴趣了。”
“原本是没有。”顾拾道,“今日却忽然有兴趣了。”
“在在下等候您的日子里,南皮侯已略定荆、扬、益三州,又得了羌人、鲜卑臂助,入关指日可待。”袁琴对他的笑容却全无反应,“是弃暗投明,还是死守一隅,还望安乐公早日定夺。”
“袁先生没看过我写的那篇表文么?你们是逆贼,我可要同你们划清界限。”顾拾的笑容温软,好像天真可欺似的。
袁琴看了他半晌,“安乐公能屈能伸,是聪明人。”
顾拾却好像被这句话陡然刺中,脸上笑容亦瞬息消失,“谁也不想做这样的聪明人的。”
阿寄站在他身后,听见他的话,将手握成了拳,指甲刺进了手心,骨节泛出青白的颜色。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藏起自己的痛苦了,但幸好他看不见,她一步步往后退,直退到了阴影里,默默地等待着他们交涉。
袁琴越过顾拾的肩膀看了那女子一眼,欲言又止。顾拾清冷一笑:“说正事。”
***
在回府的路上,顾拾比来时安静了许多。黄昏时分,刺骨寒风拂地而过,将白日里的碎屑吹得满街都是。
他走在前头,似乎在思索着心事,偶尔却还回头问阿寄一声:“还好么?”脸上却不见了素日的笑。
阿寄知道他这话是特意让后头的郎将听见的。她只能点头,脸上是热的,心却渐渐地冷了下去。
回到安乐公邸,她先去了自己的房间写今晚要呈给未央宫的奏报。顾拾剩在庭中,低头看自己买了满怀的奇怪玩意儿,又失了兴趣,往张迎怀里一塞,便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这一晚,他没有叫她去侍寝。
***
“安乐公去了高庙?”
听了两名郎将的奏报,郑嵩微微眯起了眼睛。
秦贵人从他身后攀了过来,好奇地问:“他去高庙做什么?”
那两名郎将局促地站在昭阳殿里,面面相觑了一阵,才道:“他……他带着阮寄一起去的,在那个旧房间……说了好一会儿……私房话。”
郑嵩还未反应,秦贵人当先扑哧一笑,躲到郑嵩身后笑道:“真真羞死人了!你们可听清楚了,他们真的只是在说话?”
那两名郎将自己都还未娶妻,说到这样的事情也是面红耳赤,“末将……末将守在门外,稍稍听见了一些安乐公的声音……阮寄是哑巴,安乐公的声音听起来……确实……”
郑嵩连连摆手,“好了好了。”
秦贵人笑道:“陛下不爱听人家的私房话,你们还不闭嘴!”
两人忙不迭地告退。殿内银烛高烧,苏合香令人迷醉,秦贵人回过头,伸出纤纤玉指将郑嵩的衣带轻轻地扯开了。郑嵩由着她动作,眉头却始终紧皱,心不在焉的样子。
秦贵人将手探进他的衣襟里,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陛下在想什么,连笑笑都不搭理了?”
郑嵩回过神来,看她一眼,“他们说的话,同阿寄的奏报倒是一模一样。”
秦笑一怔,“这有什么问题么?”
“阿寄说安乐公将她带到高庙里旧地重游,还同她……欢好了一番。”郑嵩突兀地笑了一下,“她还真是一字不漏,全告诉朕了。”
她一定是真的害怕了吧?郑嵩眯起眼,沉默地思量着。
秦笑惊讶地掩住嘴:“原来……原来安乐公还……真是年轻人!”她自顾自地笑起来,“胆子大不说,精神还这么足……”
郑嵩斜她一眼,“朕的精神也是足的。”
秦笑嫣然一笑,“那是自然,陛下龙马精神,便到了一百岁也是神完气足。”
郑嵩沉沉地哼了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榻走去。她娇媚地惊呼了一声,两手抱紧了他的脖子,又柔柔地笑开来。
帘钩微动,软红的帘帷落下,又簌簌地颤动起来。
☆、第17章 胡然念之
半夜过后,郑嵩沉沉睡去,秦笑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脸上那假面一般无时不在的笑容终于在夜深人静时撤了下来。
而只剩了没有意义的空洞。
郑嵩自受禅时起,便无法忍受黑暗,从早到晚,他所在的宫殿都必是灯火通明、宽敞明亮。就如此刻的昭阳殿。
即使是枭雄如郑嵩,也可能会怕鬼的。
秦笑却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那阿桓的鬼,一定会先来找她的吧?
可是,他却一直不来。
他是生气了吧?
她背叛了他,她以先帝贵人的身份又做了今上的贵人,她在他们曾经许过山盟海誓的床上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了一起,她每日里对着另一个男人笑,她想,如果虚空里真的有他的魂灵在垂眸看着,他应该会气得立刻显形出来掐断她的脖子吧?
毕竟他过去也不算一个多么温柔的男人。他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还极易嫉妒……当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没有一日不在吵架,而现在他死了,却从来都不肯来看她,一次都不肯……
阿桓他真的,真的是这样地恨自己啊……
秦笑平静地躺在床上,身边的老人发出了雷鸣般的鼾声。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洇湿了她的鬓发。
“你尽可以对着别人笑,”记忆里那个男人还是那样地年轻,一身明黄灿烂的朝服,他伸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水,不容分说的语气,好像他一个人就可以拯救她的整个世界,“但你是我的女人,你不可以对着别人哭。”
阿桓,我没有对着别人哭过。
我就算是个肮脏的、低贱的、人尽可夫的女人,可是,我没有对着别人哭过。
***
一个人影来到了帘外,躬下了身,没有发出声音。
秦贵人伸出手,轻轻地挑开了帘帷,便对上张持沉默的脸容。
张持如今还不到四十,风霜却已过早地爬了满头。经了前朝剿阉的血雨腥风,又是在对阉人恨之入骨的郑嵩身边做事,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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