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46章


阿寄想起来,点点头。秦笑却又道:“可是我十二岁就离家了。”
阿寄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将食篮的底层揭开,拿出里面的一封信笺,双手呈给了秦笑,又抬头期待地看着她。
秦笑接过,拆开,读完之后,微微惊讶地看向阿寄。
“你要邀请我,”她指了指自己,“去你们的婚宴?”
阿寄认真地、用力地点头。她和顾拾都已没有别的亲人,算来算去,这偌大的长安城里,也只有面前的女人,仍和他们是有心相怜的同类了。
秦笑哑然片刻,漫漫然一笑。她柔声道:“我原以为自己活着已没有别的意思了,谁料到原来还有你在挂念我。”她将那信笺折了几折,珍重地藏入袖中,“我会去的。”
她这一句承诺,似有重逾千斤的分量般,沉甸甸压在阿寄心头,却让她对所经历的一切都有了实感。阿寄感激地对她笑,秦笑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谢谢你。”秦笑道。
***
从掖庭出来,往西绕道少府出宫去。这条路寻常贵人都不会涉足,谁料得今日却有来来往往的婢女宫娥,各个都涂脂抹粉,在宫门前后、小道各处掩着巾帕张望着。
阿寄跟在张迎后面,见这景状,心中便觉不好,下一刻她就听见了宦官清道的声音。
皇帝的车声如雷,从东边的宣室殿重重地轧了过来,带起飞溅的冰雪。一路上众人都一个个地跪下,阿寄躲到了人群后面,也是一样地行礼。
顾真是很喜欢听人对他叩头称万岁的,而且越响亮越好,越恭敬越好。宫里也就时兴起来这样的礼数,见了皇帝,便都生怕落于人后地大声喊:“陛下长生无极!陛下千秋万岁!”
顾真靠在软榻上挨个地听了过去,忽然感知到什么,目光一凝,回头便看到一个默不作声的女子。
他示意车仆停下,将手头的熏炉径自扔了出去,“哐”地一声正正砸在那女子身边,散出一地的香灰来。
“你,”他冷冷地道,“怎么不说话?”
阿寄蹙了蹙眉,熏炉扔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躲避,只是磕了一个头。
“回陛下,”一旁的张迎不得不道,“这位奴婢是不会说话的,是个哑的……”
“你闭嘴。”
阿寄抬起脸时,顾真一下子笑出了声,“朕道是谁,原来是你。”
阿寄咬住了唇。
顾真摆摆手道:“今日你们冲撞了朕,朕便看在齐王的面子上,不予计较了。不过你要记住,这是你欠了朕的。”
阿寄又叩下头去。这一次,她始终俯伏于地,直到顾真车马遥遥而去,她也没有再直起身来。
***
阿寄回到宅中,顾拾却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团团转。
见了她来,他便即笑开,“我听闻你今日下了厨?”一脸的温柔良善模样,眼睛里亮晶晶的,期待的目光全然掩藏不住。
阿寄忍俊不禁地笑了,方才的那点阴霾心情全都省略过,她径自走到了厨房里去,而顾拾就像个小尾巴似地跟着她。
她揭开厨房中一只小箧,将里面一早准备好的饵糕端了出来。
顾拾这回是惊讶多于喜悦了:“你……你真的给我做了?我还以为,你都送过去……”
一只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点在他的唇上。然后她拿出了筷子,给他放入手中,好像在教小孩子吃饭一般地耐心。
顾拾笑了,直笑得双眼弯弯,像一只狡猾而无害的小狐狸,将牙齿在她的手指尖上轻轻地一咬。
她倏然收回手去,而顾拾已捧着那碗饵糕开心地跑到外面,对着张迎道:“阿寄做给我吃的!”
张迎瞥了一眼,“我知道。”
顾拾笑得温柔隐秘:“你才不知道,你们谁也不知道。”
张迎看了看里间,忽又躬下身子凑近顾拾道:“殿下,今日奴婢同阮姑娘去掖庭,回来路上,冲撞了天子车驾……”
顾拾却仍是笑眯眯的,好像全没察觉到他话中的危险:“撞便撞了,有什么要紧?”
☆、第39章
正月廿五; 齐王大婚的前日。
依着礼俗; 从三日前起; 新人新妇便不能见面了。上面给阿寄指派了两个陪嫁的侍婢; 一个看去伶俐活泼,名唤小沅,另一个便是石兰。两个人没日没夜地跟在她身前身后; 厨房也不许她进,阿寄渐渐地没了事情可做; 便只有闷在房中看书。
外边逢着过年; 又是新朝的第一个年头,热闹的声响数日不绝地散进这高墙里。从清晨到日暮; 落雪便没有停过,仿佛天上有一双百无聊赖的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流云,撒下漫天飞扬的柳絮来。窗前的梅花开到了极盛,枝桠横斜到窗台; 红的花,白的雪; 蒙着黄昏的幕景,在这万物的热闹之中,自成了一幅安静的画。
小沅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悄悄地偷笑道:“阮姑娘你不知道,昨日我去了一趟里边; 见着了殿下。”
阿寄回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她。
小沅眨了眨眼睛,她料想阿寄对这事一定是好奇的; 只是脸皮薄而已,“殿下正好在试穿那件大婚的礼衣呢!黑的底子,红的绣线,图样我一时没看清楚,就光顾着看殿下去啦。”她吐了下舌头,“早听闻殿下美姿容、善风度,果然是名不虚传,我都看傻眼了……”
阿寄低下头,轻轻地笑起来。小沅微微一怔,只觉窗前的女子就如她身后的梅花一般,安静中透出温柔的风致。
这时,门被推开了。石兰站在门边,逆着薄暮的光,眸中的光芒敛起。
小沅道:“兰儿姐姐?眼下是我当值,你可以先去……”
“圣上有旨。”石兰打断了她的话。
小沅愣住,“圣旨?可是姐姐你不能……”
“是封了玺印的手诏。”石兰道,“你出去,我要宣诏。”
小沅敛住笑容,顿了顿,“是。”便收拾起针线玩意,低着头出门去了。
石兰看向窗边的女子。后者却仍是安静地看着窗外,好像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的存在。
石兰气极反笑:“原来你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么?”
阿寄终于看了她一眼。石兰姣好的面容因莫名的恨意而有些扭曲了,阿寄看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也是有恨的,但她不愿意让这个人识破罢了。
恨就和爱一样,是只能藏在心里的东西。
她慢慢起身,来到石兰的面前,跪了下来。
石兰终于满意了,她拿出顾真的手诏,一字一顿地读道:“着宫婢阮氏即刻入宫,不得延误。”
阿寄蓦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石兰。
石兰竟被她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虚,只拿着手诏色厉内荏地道:“你尽可以拿去看,这是陛下的玺印,陛下的字迹,断然来不得假的。你现在就跟着我进宫去。”
阿寄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便要站起身来。石兰慌了,一手将她推倒在地:“没让你起来!你、你不要太自私了,你明知道陛下这是冲着谁,你今晚不答应陛下,陛下可有的是法子整治齐王殿下的!不然你以为、你以为陛下给你们赐婚为何如此轻易?他早已想好了这一招的!”
阿寄的身子摔在地上,用手撑住了,手肘里一阵阵发麻。她慢慢地又站起了身来,看了石兰一眼,走到书案边开始磨墨。
石兰的眼圈忽然红了,为什么这个女人无论面临何种境地都能如此泰然不惊?她真想看看她失控的模样……“阮寄,你既要抗旨,就不要怪我。”她说,“陛下特给我指了会武的羽林卫来……”
伴随着她的话声,铁靴声哒哒响起,五名披甲的兵士闯将进来,在房前屋后站定,包围了阿寄。阿寄手下不慎一个用力,墨块从中断开,散在了砚中。她怔怔看了看自己被墨染污的手指,转身去洗了洗手。
那五名兵士莫名其妙,却因未得石兰的号令而只能不言不动。
阿寄将手擦干净了,走到石兰身前,点了点头。
石兰目中紧张褪去,变成了得意,“好,你是识时务的。”
阿寄笑了笑。
石兰领着她走出厢房,穿过夜雪无声的院落,走到了大门口。
大门紧闭,门外喧闹的声音听来更清晰了。
石兰对守门的仆人道:“开门。”
那仆人躬了躬身,却不动弹。
石兰一皱眉,拿手去推门却推不动,复对那仆人厉声道:“我叫你开门!”
那仆人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害怕,但却无计可施:“门……门不能开。”
“为什么?”石兰冷冷地道。
“——直到明日我和阿寄的良辰之前,这扇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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