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64章


她咬了咬唇,又小声地练习:“小十,小十,小十……”
终于,阿寄将自己从被褥中放了出来,清丽的脸容被闷出了软软的潮红,她还在轻微地喘着气,眼中泛出水光一般的亮。
她会说话了……
她真的会说话了!
她坐起了身,又低低念了一句:“小十。”她本就是和衣而卧,此刻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下床走了几步,端起昨夜的冷茶抿了一口,再念:“小十……”
眼看着顾拾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听见自己这样叫他,他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开心?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想了想,低声道了句:“陛下。嗯……陛下……”
练着练着,她面上浮起了笑意,双手捧着脸都掩不住。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争执的声音。
“——我要见皇后!让我见皇后!”是茜儿在叫喊。
“茜儿!这时候不是你当值,你要见皇后又何必大吵大闹?”有个女官走出去斥责道,“你先进来,没的给外人看了笑话!”
“笑话?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笑话?”茜儿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突然帘子遭人一掀,茜儿便正面对上了阮寄。
阮寄愣了一瞬,立刻挥挥手让旁的女官都退下。
“殿下。”茜儿见了阮寄却突然顿住,胸脯不停地起伏着,许久才道,“殿下,柳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打出荆州、半个月前就在扫荡徐扬了,殿下您知不知道?”
阮寄抬起眼研判地盯着她,后者的神色一无畏惧又隐含悲哀,一个从长安王宅跟到雒阳北宫来的无依无靠的小小宫女,曾在顾拾受伤时帮过她的大忙,却从来不曾向她要求过什么——只除了上回那些僭越的谏言。
阮寄动了动唇,似是想说话的,最后却是点了点头。
茜儿的脸色灰败下去,喃喃道:“原来您知道?您都知道?”
阮寄别过了头去。
“您明明知道,却还要任他们为所欲为,是不是?”茜儿面容惨淡,咬住了唇,“柳岑一路烧杀抢掠,钟将军便一路往后撤退……我原以为陛下一定会下令抵抗的,可大家都在传,说陛下根本已不管朝事了!”
阿寄看着她悲恸的面色,仿佛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她却还在强忍着,等待阿寄的回答。阿寄将心一横,慢慢地开了口:“陛下……他有他的想法……”
“殿下的声音终于好了?”茜儿却突然道。
这样打断皇后说话是很无礼的,可茜儿却全都不管不顾了。
她朝阿寄跪了下来,咚咚咚叩了三个头,“婢子恭喜殿下,殿下痊愈,普天同庆。婢子也要向殿下请辞,婢子的家人正在荆扬交界的庐江郡,婢子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去了!”
阮寄扶着桌角慢慢地坐了下来,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你回去吧。”她说。
既是有家的人,为何不回?她总没有理由留着茜儿不走的。
茜儿悲哀地看着皇后,许久,重重地道了一句:“殿下,陛下如此做……他会后悔的!”
☆、第55章
顾拾回来时; 阿寄正坐在寝殿之中读书; 一言不发。
他笑起来; 伸手去抽走她的书; “我的女夫子,每日里便是读书,也不多同我说一句话。”
阿寄转过头; 阳光透过窗纱照入男人的眼眸,粼粼如闪烁着温柔的波光。她笑了一下; 道:“小十。”
顾拾蓦然一震; 不敢置信般看着她,旋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已经能说话了; 自己不是一直期待着的吗?怎还这样一惊一乍的!
可原来不仅她会忐忑,他也会紧张的啊。
他两手抓紧了她的手,对着她认真地道:“再叫我一声。”
她垂下眼,轻声道:“陛下。”
他笑道:“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叫我小十的; 我特许你了。”
阿寄却一直没有笑。
顾拾凑到她身边坐着,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不高兴?”
阿寄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他也不由得将手覆了上去,好像这样就能感觉到她肌肤底下的脉动一般。可她抬眼却道:“茜儿……走了。”
顾拾一怔; “茜儿是谁?”
阿寄将书案上几份上书拿了过来,摊开在他面前,他一目十行地扫过; 回头道:“茜儿就是这些宫女之一?”
阿寄点了点头,“她们……都回家……”
顾拾手指屈起敲了敲桌案,沉吟道:“这时候回家,可不大妙。荆州是柳岑发兵的据点,据说现在人人课役,全民皆兵;对徐、扬二州柳岑就没那么仁慈了,那都是一路洗劫过去……”
阿寄低低地笑了笑,“小十。”
他侧首看她,还温柔地在她耳畔蹭了蹭,慵懒地“嗯”了一声。
“你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
阿寄默默地凝视着他,“你要……当皇帝,却……这样待……百姓……”
他的表情僵住。
半晌之后,他干笑一声,“绕这么大圈子,原来仍旧是这件事。我当皇帝如何,不当又如何?谁还给过我选择吗?”
阿寄道:“你不要这样……置气。”
顾拾平静了一下,解释道:“钟嶙和柳岑的目的,都无非是要逼我……钟嶙出身寒门,却把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而柳岑的野心却是直接除掉我,这样他才能——”顾拾忽然顿住了,片刻之后,他冷淡地道,“我便借钟嶙之手先平定了各方叛乱,再看着他和柳岑拼个两败俱伤,这是最快的法子,你知不知道?这是最快的、平定天下的法子……阿寄,你总说百姓会受苦,可你倒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百姓少受一些苦?”
阿寄抿了抿唇,痛苦地道:“我……我想不出。”
顾拾的目光很静,语气却好似在逼迫她:“退一万步讲,我现在既无兵也无人,放权钟嶙也不过说得好听,我难道还真能抢得过他的军队?”
“可是小十,”阿寄的容色黯淡下來,“我们还有……孩子。你想一想……孩子!”
顾拾终于松开了怀抱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目光沉沉如夜。
“阿寄,我没有一刻不是在想着你和孩子——”
他应是还想再说几句的。可是看着阮寄的眼神,他却又说不出了。
她不能懂的,她根本懂不了。
百姓苦难深重,难道他不知道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样的景象,难道他愿意看到吗?早在长安城的废墟之上,他就已经看得够了!可是他还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阿寄看着他,很久,摇了摇头,“小十,你……自私。”
顾拾不怒反笑:“你今日才发现?”
阿寄不再说话了。
顾拾仍是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扔到了地上,转身便走。
阿寄将那包裹拾起,拆开了,却是一只小小的、红漆皮面的拨浪鼓。
***
数日之后,朝廷收到消息,柳岑于江陵僭号自称柱天大将军,向大靖皇帝寄去了言辞狂妄的国书,号称要与大靖平分天下。
“我为南帝,尔为北帝,河南以北,非我王土,南郡以南,非尔子民……”
“不必读了。”顾拾摆了摆手,宣读那国书的礼官便立刻噤了声。
顾拾斜倚御座,目光懒懒地扫向阶下文武众臣。本朝虽庶事草创,但钻营投机的臣僚却是永远不缺,听闻此事,他们各个都将惊慌失措写在了脸上。
顾拾径自看向最前列的钟嶙,“大将军如何看?”
“这封书悖逆猖狂,有何可看?”钟嶙抱了抱拳,“末将平叛不力,致使陛下蒙此屈辱,还请陛下准末将戴罪立功!”
顾拾笑了起来,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一个人低得说男ι腔病K⒆胖俞祝俞酌嫔趾敛桓模跃梢桓碧沟吹吹哪Q?br /> “好啊。”他终于道,“朕相信钟将军。”
退朝。
顾拾一边往殿后走去,一边脸上还带着笑,转头问张迎:“外边是不是要恨透朕了?”
张迎实不知这话如何回答,“大家是担心陛下太过仰仗钟将军……”
顾拾笑道:“你也不必为朕讳言。”
张迎闭了嘴。
“让天下人都恨朕吧。”顾拾道,“朕早已习惯了。”
张迎停了步,看着他的背影,目中有些悲哀。
顾拾今日径自在南宫歇了,张迎一边给他更衣一边问:“陛下不去北宫看看皇后么?”
顾拾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看到我,不会高兴。”
“您多去几趟就好了……”张迎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明明会说话了,却不肯对我说。每回朕去见她,想同她分剖心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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