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73章


钟嶙大惊失色,奔到阑干旁大叫:“快跳下去搜!把他搜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阮寄过去竟没有觉得这荷花池是如此之广袤、如此之渺远。
密密匝匝的荷花阻住了她的视线,她没有看见鲜血、绳索和剑光,只见钟嶙拔剑,而后顾拾便跌下了水池——
怀中的孩子哭得更紧了,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但听得钟嶙在那边嘶喊,身边的几个兵士都应声跳下水去。
“将军!将军——!”突然间,通往宫外的径路上又奔来一人,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将军,柳岑开始攻城了!在东边,东城门,快要抵挡不住了!”
钟嶙猛地将长剑往红漆阑干上一斫,怒声道:“他还说他没有勾结柳岑——”
“请将军立刻派兵驰援!”那兵士身材矮小,满脸血污,披挂着的甲胄好像立刻就能将他压垮,“东城门若被攻破,雒阳城立时无救啊将军!”
钟嶙来回踱了几步,终是狠狠地一跺脚,指挥道:“你们,跟我走!你们剩下的几个,继续搜这荷花池!”他的目光落在了阮寄身上,“把孩子留下,女人照原样送回去!”
钟嶙怒气冲冲地离去了,带走了他的亲兵。
那几个下水的兵士在池中翻找着,荷花梗歪斜摇摆,花瓣落满水面。余下两人转身对阮寄道:“走了。”说着便上前来推她。
她惶然站起身来,压低眼眉问那两人:“请问,陛下他这是……”
那两人却恍如未闻:“将孩子交出来。”
阮寄抿着嘴唇抱紧了孩子,那兵士“啧”了一声便上前抢夺,阮寄绝不肯让,背转身去将身子与他相撞。那兵士险些没有站稳,后退了几步,而另一个已抢了上前伸手就去抓那孩子——
却突见阮寄手底精光一闪,那只险险触到她手臂的男人的手腕竟被割出来一道长长的血口!
兵士一声惨叫,后面那人也注意过来,而阮寄已再起一刀,直直扎进了那断手兵士的心窝!
那兵士睁大了眼睛仰天倒下,阮寄顺势拔出匕首,鲜血沾满了她的手,又沿着匕首的血槽汩汩流下。
那死不瞑目的兵士可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柔柔弱弱的、抱着孩子的女人手里。
另一个兵士被她吓住,双手颤抖地扶上了剑柄,大声喊:“你——你别过来!来人啊,快来人!”
阮寄并不言语,只有一双目光沉得可怕。她一步步往前走,那兵士便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鞋履踩到了淤泥,脚底一滑——
仰□□水池倒下!
他拼命地挣扎,身上的甲衣却太过沉重,拖着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他看着那个女人一步步也走进了淤泥里来,他看着她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这御苑四周的守卫被钟嶙带走了一半,余下一半兵士听见闹声纷纷赶来,却只看见满池荷花红得妖娆,荷叶之下浮起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鲜血盈满了这数顷方圆的荷池,微风夏日之下,水波依旧温柔。
☆、第63章
鲜血; 鲜血; 流不尽的; 流不尽的鲜血……
没有人可以动我的孩子。没有人。
你们明明都已经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我便是死; 也绝不会……
“阿寄!”一声嘶哑的喊传来,“阿寄,你冷静!”
她惶惑地抬起头; 却见近岸的水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人,他那熟悉的目光令她几乎心惊胆战。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后退一步; 却又撞到了一人身上。“阿寄姐姐!”却是那个矮小的传信兵; 他满脸焦急地道,“我只能将钟嶙引开一时半刻; 待他发现我骗了他时,马上又会回来的!”
骗……骗了他?
“柳岑……没有攻城。”顾拾一手按住颈上伤口,另一手拄着不知从哪个士兵身上夺来的长剑,手腕间还绕着麻绳。他慢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声音很低,泛着劫后余生的血沫。
张迎见阮寄满面惘然; 伸出手道:“将小皇子给我吧,我带你们出去!”
阮寄却好像没有听见。张迎伸手去碰孩子的襁褓,她却立刻一把将他推开,嘶声道:“不要碰我的孩子!”
张迎张口结舌; 无奈地站在当地。
“阿寄。”顾拾又道。
他原来已走到了她的身边。
湿透的白衣上溅满了污泥鲜血,清俊的面容已被脏污,只有那双眼睛澄亮如初。
“阿寄; 你看着我。”他扶住她的肩膀,逼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你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单凭着我和张迎两个人,不可能做到的……阿寄,你不愿意救我吗?”
阿寄抬起头来。
她的喉头突然发出一声哽咽。明亮的日光逼进她的眼眸中,刺出了泪水。
“我们走吧。”顾拾给张迎使了个眼色,张迎忙道:“这边,这边有路!”
***
两人躲入废弃的殿宇中换了仆婢的衣裳,张迎也将自己的甲衣理了理,三人一路行到南宫侧门,张迎拾上前去,同那守将说了几句话。
隔着些距离,阮寄见张迎点头哈腰,偶尔回头指一指他们,又堆上满面谄笑。最后他送了那守将一块大玉。
那块玉她认得。
身边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这时候微微侧过了头,凝注着她的表情。
那守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顾拾当即拉着他们往外奔去,直直行过数条街巷,而后汇入了出城的百姓的人流之中。
两边人潮匆匆擦过,张迎走在前边,顾拾将衣领又扯高了一些,护着阿寄和孩子慢慢地亦步亦趋。日头毒辣,人群中既热且闷,泛着嘈杂的声浪——
“快逃吧,快逃吧!”有人叹着气摇头晃脑,“皇帝都不打了,钟将军还打什么打?”
“钟将军还不是为了皇帝打仗的?”有人接了茬。
又有人啐了一口,“你们还不知道?皇帝和钟将军不是一条心,皇帝早就把我们卖给叛军了!”
“是啊是啊,”有人连连点头,“若不是皇帝有意漏了消息,姓柳的叛军怎可能渡得过长江?”
“只是可怜了钟将军……”
“要我说,钟将军也不必抵抗,索性投降得了!”
“想那么多作甚,还是赶紧逃命吧!”
……
顾拾回过头,见阮寄目光深黑,若有所思。他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笑了笑道:“你都听见了?”
她一点点移动目光望向他。
顾拾笑道:“你相信吗?”
阮寄张了张口。他尚无从分辨她想说什么,人群忽然将她推搡了一下,他连忙揽住了她,勉强站稳,又为她小心地托住了孩子。
她仍没有说话。
他微笑道:“前边就是开阳门了。”
阿寄点了点头。几人终于从人群中抽身,躲到城墙底下,顾拾脖颈上的伤口只用白布草草包了两圈,此刻将雪白的衣领都染红了。阮寄将孩子给他抱着,便撕下自己的衣角给他包扎。顾拾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手指拨了拨襁褓边,孩子却没在哭,而是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瞧。
张迎也凑过来,笑道:“好容易终于见到小皇子了。”
顾拾瞥他一眼,“以后可不能叫皇子。”
“啊是。”张迎一拍脑袋,也许是因为终于稍微松懈下来,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孩一样,“那您给他起个名字吧!”
闻言,阮寄也抬起头来看着顾拾。
是了,这孩子出生都两个多月了,却还连个名字都没有。
顾拾心中微微愀然,低下头蹭了蹭孩子的脸。孰料他在宫中被困两月,脸上生了青青的胡茬,刺在粉嫩的小脸上激得孩子又立刻大哭起来。
“……”阮寄已给顾拾包扎好了,连忙将孩子抱了回去,哄了哄他,孩子也便奇异地不哭了。
顾拾失笑。他转过头,见开阳门下人来人往,欲往城外逃亡的百姓挈妇将雏、摩肩接踵,各个脸上写满了哀戚。曾被大火烧过的城墙上犹留着焦黑的痕迹,更往上看,城堞间满布着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城门楼上飘扬的大旗上仍书着一个大大的“靖”字。
士兵,商贾,平民,他们谁也不知道在宫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被抛弃了。
阮寄轻轻地拉住了顾拾的衣袖。顾拾看见她眸中仍带着柔软的泪光,不由伸出手去将那泪水悄然擦拭去了。
“就叫雒吧。”他说,“顾雒,雒阳之雒。”
***
出开阳门再往东南,与逃难的人流分开,道路上荒蓁丛生,毒辣的日头照射得三人都有些疲惫。
阮寄不知顾拾想要去哪里,但看着这条荒草掩映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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