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81章


“我护住了雒阳全城的百姓,却唯独丢掉了我的妻儿。钟嶙说我会后悔,我还真的很后悔——比起与妻儿两地分隔、害他们生死难卜,我当然更愿意带着他们逃走。”
“可是有些事情,即使明知道会后悔,也还是要去做的啊。”
男人的笑容温暖干净,逆着寒冷的日光,不沾惹一丝一毫的尘埃。袁琴忽然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或许真的从来都不想要权力。
他努力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其实内心却仍然只是一个小孩。有哪个成熟的大人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有哪个成熟的大人,在做了这样的壮举之后,却还会坦然承认自己的后悔?
袁琴在他对面揽着衣襟盘腿坐下来。顾拾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袁先生,饮了这坛离别酒,我便先行一步,到雒阳去,与你里应外合。”
袁琴攥紧了酒杯,犹疑地道:“我知你放心不下那边……但你一个人去……”
“当初我将虎符交给你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顾拾与他轻轻撞了一下酒杯,笑道,“如今这支队伍也全然是你拉扯起来的,我——我其实,并不重要。”
“你当我死了便好,袁先生。”顾拾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向他亮了亮杯底。
袁琴默默地也饮了这杯,神情复杂,没有回应。
顾拾也不多说什么,便是给他斟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沉默得好像是在喝闷酒一般,顾拾酒量本不甚佳,红晕上了脸,双眸却愈加晶亮。
“对不住啦,袁先生。”他笑得双眼弯弯,“当皇帝可是个苦差事……”
“你……”袁琴突然道,“你应该恨我的。”
顾拾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袁琴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因为当初,将你的父母……剡侯夫妇骗到长安去——是我的主张。”
顾拾呆住了。
高处的风催出了酒气,无所依恃的身躯愈加寒冷,穿肠而过的酒液却像火一样仓皇地烧了起来。
被顾拾这样盯着,令袁琴难以忍受地闭了眼,“我……一直以来,我想的只是报仇而已。即使是林夫人和阿铖死了,我也只是想利用你来为他们报仇而已……”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了的酒杯摔落在干枯草地。
“唰”地一声,他拔出了佩剑扔在地上——
顾拾低头看了看那把剑,又抬头看他。
“你如果恨我,”袁琴慢慢地道,“可以杀了我。”
顾拾伸出手去,握住了剑柄,以剑拄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袁琴惨然一笑,“你可要快一些,不然我也是会后悔的。这样的傻事,我平生绝不会做第二次——”
“哗”——
长剑带出了急遽的风声,毫不迟疑地掠了过来!
袁琴闭上了眼,面色惨灰。而后便觉颈边一凉——
他再度睁开眼时,却只见一缕头发轻飘飘地在空中下坠……
与他对面而立的男人面色惨白,出鞘的长剑插在地上,而他就扶着剑柄不停地喘息。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他突然就被一种痛苦给攫住了,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清澈的眼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死死地盯视着袁琴,好像要这样将他给盯个对穿。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就是仇恨。
看着这个痛苦的男人,袁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僵持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兵士都觉出了不对劲赶来询问,顾拾却仍然没有再挥出下一剑。
太阳在山的另一边一点点地沉落了下去。终于,顾拾将剑扔在了地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那几个兵士连忙上前扶住踉跄的袁琴,还有人将那柄剑拾起来呈给了他。
“他……他走了。”兵士问道,“要不要追?”
袁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他放了自己。
他……他为了天下人,放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好》还有两章结束。另外某眠发了一个短篇……算是游戏之作,真的很短,只有两章,今天已经发了第一章……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戳这里:电脑端手机版 今晚熬个夜应该就能写完!
☆、第70章
十二月末; 南宫终于大致修缮完毕。柳岑对新成的殿宇十分满意,特着人去章德殿传唤阮寄; 说今日便要让她搬过去; 准备正月朔日的即位大典。
阮寄还没有发话,张迎先皱着眉头开了口:“这不合礼法,既然好不容易修好了南宫; 那就应该等到大典后再住进去……”
那传命的宦官油盐不进地道:“阮夫人,这边请。”
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令阮寄脸色有些难看。她道:“张迎说得对,我现在不应该住过去。”
那宦官笑道:“陛下也是太过思念您了……”
“柳岑还没有即位,你们现在就称他陛下; 也是错的。”阮寄截断了他的话。
宦官脸上有点挂不住,索性强横起来; “总之你现在就得过去!陛下发了话了; 你一个人去; 不准带上别人!”说着将几件衣服丢给了她; “穿着这个去!”
那宦官走了出去; 旋即阮寄便听见了铁靴声响; 是几名禁卫将这寝殿团团包围住了。阮寄低头看向这些衣服; 素白的底子上暗绣的牡丹花……
柳岑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让她痛苦啊。
张迎在一旁急道:“姐姐你不要听他的; 你若真过去了,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反正我们就赖在这儿不走; 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阮寄摇了摇头,“那阿雒怎么办?”
张迎一怔,嘴硬道:“我们两个人; 难道还保护不了阿雒?”
阮寄抱着那几件衣服绕到了屏风后面去,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我也不想去的,张迎。可是如今,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什么……”
那边却没了声音。一会儿之后,换好衣衫的阮寄走了出来,一身白衣翩翩,长发挽起,露出纤秀的脖颈。她在妆台前坐了下来,对着铜镜,细细地描起了眉。
张迎急得什么也似:“姐姐——”
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是因他突然看见了阿寄袖中闪着的寒光。
他呆了一呆,立刻上前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可千万小心,不要犯傻……”
“你知道外边什么情况了吗?”阮寄却问。
“这我从何知道……”
“我猜,雒阳城快支持不住了。毕竟南宫修了近四个月他都没有着急——”阮寄点了口脂,对着镜中人轻轻一笑,“如今,他却连这剩下的几日都等不得了。”
张迎默了默,“即是如此,你便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阮寄梳妆完毕,走到床榻边去看了看熟睡的顾雒。
“我没事的。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她的眼神沉静下来,“一定要保护好阿雒,你答应我。”
“是……是!我一定会的……”张迎连忙应道。
阮寄笑笑,敛了衣袖,往外走去。
***
南宫,却非殿后殿。
柳岑将众人都屏退下去,一心一意地等着阮寄。
今年的冬天,雒阳没有下雪,却仍是十分寒冷。寝殿里灯烛煌煌,四面帘帷都垂挂暖炉,地下烧着火铺,倒是营造出了一个融融泄泄的温暖世界。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素淡的青衫,头裹儒士的方巾,闲候无聊时便翻翻书,那模样一眼看去,像是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阮寄在宫女的引领下踏进这间寝殿时,抬首便见到了这样的背影。
“你来了?”柳岑当即放下了书,高兴地迎上前来,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蜷曲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抽出来。
柳岑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这些微妙的情绪,让宫女也退下后,这偌大的寝殿里便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柳岑看着她笑,眼睛里全是她的影子。
她不知道柳岑卖的是什么关子,他今日温柔得十分可疑,但却又——但却又十分熟悉。
很久以前他就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啊。那个时候是她刻意忽略了他的感情,如今历经世事再回头看,便连那过往里丝丝缕缕的温柔都历历在目。
他拉着她往里边走,绕过云母屏风,便是充溢着柔软香气的寝房。阮寄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笑道:“怎的了?”
阮寄没办法面对他这样的笑,“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柳岑放柔了声音,“我要与你做夫妻啊。”
阮寄蓦然打了个寒战,想往后退,手却被他抓得很紧,手腕间泛起了红痕。她咬着唇,话音在平静中颤抖:“可是……阿岑,我不想这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