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嫁》第48章


第三日清晨,岑都才终于传来消息,却是一份私诏和一份檄书。
檄书明言世子将在十日后出援,褚功明也将在半月后从南吴回师;私诏则言公主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允许军中饮酒同庆。
早产又寤生的孩子,瘦弱得几乎没有重量,双眼始终是闭着,还一直含着手指。
徐敛眉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时,便见柳斜桥抱着孩子坐在床沿,好声好气地拍哄着,好像这孩子是个了不得的秘密,让他连眼睛都舍不得错开一下。
柳斜桥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床头,又扶着徐敛眉坐了起来,对她轻轻地、宽慰地笑:“让您受苦了,殿下。”
徐敛眉不说话,只是侧过头看着孩子。孩子却也恰在这时候“呜哇哇”地睁开了眼与她对视,清澈见底的眼神,还泛着天真的水光——
她忍不住也抿唇笑了一下。
柳斜桥一直在凝视着她的表情。见她终于笑了,他才松了口气,笑道:“御医都说这孩子命大,哭得比寻常孩子还要响,以后定会做一番了不起的事情。”
徐敛眉看着孩子道:“我并不需他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柳斜桥道:“可我却觉得他将您累成这样,我很害怕,也很后悔。”
他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徐敛眉没有看他,只是咬住了唇。孩子盯了她半晌后,突然又哇哇大哭起来,柳斜桥起身去将膳盘端过来,“要不要吃些东西?孩子先交给鸿宾吧,既然他饿了……”
“你先出去吧。”徐敛眉却道。
柳斜桥一怔,旋而尴尬地笑了一下,“您要……喂孩子?”
徐敛眉的表情没有变化,耳根却红了一红。他看得可爱,伸手想去触碰,她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他怔了一怔,收回手来,低着头,匆匆道:“我去找鸿宾他们。”便离开了。
***
鸿宾按徐敛眉的意思将檄诏都发出去后,心中不由十分惴惴:“殿下,您当真要出征……”
徐敛眉低头看着小床上吃饱发呆的孩子,神色渐而沉了下来,却不接话,许久才慢慢地道:“本宫几日之前,已将世子的身份同周相国坦白了。”
“——什么?!”鸿宾险些坐不住,大惊失色道,“殿下您——”
“所幸这是个男孩。”徐敛眉轻轻地说着,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渐渐地冷了,“本宫出征之后,这后方便只能托付给周相国……和鸿宾你了。”
“殿下!”鸿宾跪了下来,抓着公主的手,仰头哀求道,“殿下您何必如此……”
孩子恰在这时候朝空中摇起了手,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滚,口中咿咿呀呀地哭叫着,眼睛望着母亲,好像是非得要她多注意自己一眼。徐敛眉轻轻握住他的小手,与这不知人事的孩子对望了很久,才轻声道:“柳先生若想要什么,就全都给他吧。”
第40章
第40章——知谁伴
(一)
徐敛眉休息了半月,柳斜桥也就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她半月。
她沉默地看着他忙前忙后,开口问道:“你这样照料我,能坚持多久呢,柳先生?”
柳斜桥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话,“自然是一辈子。”
徐敛眉不再说话,只将手指轻轻勾住身边孩子的小拳头。孩子咯咯笑了起来,好像发现这是个很开心的游戏,只追着母亲的手来玩。
柳斜桥拧了拧毛巾,回头见女人和孩子融融泄泄,一时也眉眼舒润地笑开。
“来,洗脸。”他柔声说着,一手揽着徐敛眉,一手将毛巾递给了她。“孩子的名字,您可想好了?”
徐敛眉擦了脸,摇摇头,“你读书比我多,早已说了让你来取。”
柳斜桥道:“那便再等等吧。”
“明日是我大哥出征的日子。”徐敛眉淡淡地道,“本宫现下需去趟奉明宫。”
柳斜桥的动作滞住了。
“明日?”他哑声道,“您才歇了几天……”
“本宫总要去见见大哥吧。”徐敛眉道,“我们要谈前线的战事,你便不必跟去了。”
柳斜桥抬眼看她,又垂下眼睑,“既如此,您为何不让他到鸣霜苑来同您商谈?”
徐敛眉微微眯起了眼,话里也带上了一层烦躁,“明日他便要出征了,我必得为他送行。”
“不可以。”柳斜桥突兀地道。
她反而愣住了。
“……”柳斜桥冲动地说了这样的话,却不知如何接续下去,胸臆间渐渐涌上酸涩的情绪。他深呼吸,勉强地笑道:“我担心您,可不可以,让我陪您一起去?”
徐敛眉抿了抿唇,“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孩子吧。不过是去送个行……”
“我不是说送行。”柳斜桥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就好像抓住什么极珍贵的东西,就连那永远冷淡的眼神里也似乎裂开了罅隙,露出了哀求的微光,“我是说……让我陪您,出征。”
***
徐敛眉猛地甩脱了他的手站起来,又往后跌退几步。
“小心——”他还没叫出口,她已抓着纱帘站稳,她抬头望向他,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他的眸光一黯,“阿敛,你这样如何能上战场?”
她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
“你这样出征去,你打算如何瞒住我?你又要用什么借口?”他只觉心似火煎,“东境总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何必——”
“你什么意思?!”她双目死死地盯着他,嘶声重复,“你知道了——”
“我已知道,”他不知如何措辞,“没有世子,只有殿下,您一个人撑持……”
“什么?!”徐敛眉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里满溢着震惊和愤怒,胸腔里仿佛被一只恶毒的手攥紧了血脉,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既已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总有一日会发现的。”他低声道,“我一直未敢同您说,我怕……”
“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她截断他的话,“你既早已知道我就是徐醒尘,为何还要假惺惺这么久?”
他惊愕地抬起头。
“怪不得你一定要留这个孩子。”她一手指向那小床,只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你就是为了今日吧?就是为了今日,我不得不出征前线,我明明才刚为你——为你生了个孩子!”
“阿敛!”他急急地喊着,浅色的瞳仁底下全是痛苦,可他却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其万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曾想过……”
“只有我身边的人才知道我怀了身子,而只有参与政事的人才知道我将兵力都派去了南吴四郡。这样加减下来,有嫌疑的人就不超过十个。”她的笑容几乎是凄惨的,“东泽为什么会算好了时间在这时候进攻?冯皓为什么会算好了时间在这时候夹击?更不要提南吴那边,到底是谁先挑起的战火?柳先生,我同你夫妻一场,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柳斜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燥热的七月,脚底却爬上来清寒的秋气,不是冰封的冷,却反而如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坠落,深渊的四壁都是逼仄的风,没有人可以拯救他,没有。
他哑声道:“这八个月来,您也看到,我从未离过鸣霜苑一步,您的一应国事我又能知晓几分?”
“谁知道你们南吴人还有没有残党。”她冷笑。
这样尖锐的话终于刺中了他。
南吴残党?
原来,他想尽办法去待她好,她也仍然是这样看待他的啊。
“你是不是很可怜我?”徐敛眉嘶声道,“如今你可以拆穿我了,你还有了这个孩子,如今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柳斜桥惘然,“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她的笑声听起来像哭,“你若当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又为何要这样对待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反而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视阈里的人一脸茫然,让她痛恨的茫然。她却也痛恨这时候的自己,她为什么最终还是忍受不住,竟要说出这样怨妇一般的话?早就在心中对自己劝诫了无数次的,可真到了他的面前,却还是觉得忍受不住,所有的委屈,一年两年三年的委屈,在他面前从来得不到回应的委屈,都像洪水一样滔天而来,她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任自己被耻辱地吞噬……
柳斜桥上前一步,她却更退后三步。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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