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第161章


她穿着暗红色提花镶边,粉红缎面的圆领对襟袄子,坐在皇帝的膝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大殿中的臣子们。”
郭嘉身上格外的冷,离夏晚并不远,从肌肤透过来的温暖。
她穿的是件沉香色的的寝衣,肌肤似濯玉一般,手搭在颌下,两只沉潭般深静的眸子望着郭嘉那唇色发红的脸。
郭嘉侧了侧脑袋,抑着眼中的热泪。
那是他头一回到长安,上殿,见皇帝。也是他才知道夏晚是李燕贞的女儿,皇帝的孙女。然后,李极指着文贞说:“这是朕的孙女,两眼如炬,能洞穿所有人的心底。朕爱她,疼她,一如掌上明珠。”
文贞穿着粉红色的,最适女儿家的衣裳,两眼迷蒙,坐在皇帝的膝头。天子的膝盖,也只是她的坐椅而已。
虽不过一个未及荆的小姑娘,可她头上珠翠围绕,混身罗缎,便膝上的鞋子也缀着亮闪闪的明珠。
郭嘉看着那姑娘,就想起和她一般,同是皇帝孙女的夏晚。
她那件白底红点子的小袄儿,在死的时候都留给了他,郭嘉不知道在那冰冷的河水里,夏晚究竟沉到了什么地方,那种妻子死了,却连尸首也找不到。
站在茫茫人群中,望着一张张从身边经过的脸,想要从每一个女子的脸上找到她的容样,最后花了眼,看每一个孤单纤瘦的背影都以为是她,满怀着激动掰过身子来,却发现是另一个神态完全不同的人时那种激动后的绝望,心如灰死,再在另一个女子的背影上燃起,一回又一回,他曾一个人走遍甘州每个城市的每一条街巷,像个疯子一样,看过多少女子的背影,越想记住她的容颜,就越发的记不清,始知当一个人急到某种程度,思维就会错乱,他深深知道只要是她,那怕换了容颜变了模样,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在看到她之前,他压根就忘了她的五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那种对自己的悔恨,对她的愧疚,叫郭嘉在随后的七年之中,没有在一张床上睡稳过,没有在一间帐篷地下安眠过,那种天地之间处处皆是人,却只剩他一人的孤寂,孤独,午夜梦魇,或是在苍茫暗涌的黄河边,艰难的走向那件白底红花子,上面压着玉佩的,叫风吹动着衣袂缓飘的小袄儿,再或者就是潜在黄河里,拧着无比沉的斧子,一斧斧挥向北齐人的战舰。
浸入骨髓的悲伤,以及随时淹没头顶的浊浪,是他的噩梦,也是他无法摆脱的痛苦根源。
文贞是个极能看穿人心的姑娘,所以,在他高中状元,于御花园的琼林簪花宴上,她于蜂腰桥边堵住他,第一句话便是:“郭状元才经丧妻之痛,心里想必极为痛苦吧?既您高中,今日又是人生第一得意的一天,何不一杯水酒,对月遥敬天上的妻子一杯呢?这样,或者郭状元就能抛开过往,走向新生了。”
说着,她便捧了一杯酒过来。
正如于修禅者来说,苦能助渡一般,郭嘉虽悲伤,却从未试脱摆脱那种悲伤,他接过酒,扫了文贞一眼,将那酒倒入池中,转身便走了。
再见文贞已到了五年之后,他进太极殿,为内臣,亲自伏侍皇帝的时候。
郭嘉能叫皇帝宠幸,其实多一半来自于文贞的暗示。从小在皇帝身侧长大,她太了解皇帝的心思,当然,也时不时的,会格外巧妙的暗示郭嘉如何投皇帝所好,继而,将伴驾的翰林学士们齐齐挤出去,自己独宠于皇帝身侧。
要说文贞的心思,郭嘉也并非不懂。
并肩躺着,郭嘉道:“我每每看到她,就要想到你,想到你们身为姐妹,孑然不同的命运,她在万人中央,而你深埋在泥泞之中。
至于你说的案下雕瓜,或者青睐殿中绘像,那些事情委实没有过。须知皇帝每日批折子到三更,我是他的手,他的朱笔。祭天时,我随在皇帝身侧,要递香,要宣令,要随时调度各路人马,又那里来的时候,陪文贞去雕个瓜?
但在我回甘州之前,她确实曾强逼着,我要回长安之后去皇帝面前求个赐婚,当时我并未答应,但她抢走了我的荷包,那时,我想着自己此生再不会回长安,是以也就没有追究过。”
夏晚犹豫了许久,道:“但她来月事的时候提醒她,那事儿是有的吧?”
郭嘉苦笑一声:“不过替她叫了一回在殿外的嬷嬷而已,举手之劳,到底,她也是个女子,这也能拿来大说特说?”
夏晚低低叹了一声,暖热热绵乎乎儿的蜷向郭嘉身边,轻轻儿吸着鼻子:“既没有过就算了,但你也须得知道,便果真你有千万种方法能把我拘在这儿,我是大魏的公主,真的不想呆,抬脚就可以自己回家,往后在朝,徜若叫我再听说你和文贞还有往来,咱们一拍两散,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只要我真不想和你过,你也挟制不得我。”
郭嘉此时眼圈犹还红着,连嘴皮子都是红的,往昔他觉得自己是丈夫,总要在夏晚面前充个大爷,犟着一口气,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只怕要破了自己那层伪装的壳。
此时蓦然回醒过来,她身为公主,真正屈居在这小院子里,不是迫于他强装出来的淫威,也非是因为利益得失,凭靠的,仍还是从小就藏在她骨子里的那份爱吧。
想起小时候的夏晚,郭嘉心中便要扯起一丝疼来,虽说她的不幸非起自于他,可只要一想起自己小时候对于她的那种冷漠和嫌弃,深入骨髓的自责和痛苦,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她还是不懂。
在她死了之后,在他从黄河畔捡起那件小花衣服之后,情/欲,爱欲,以及为人该有的平凡幸福,他就没资格去拥有那些东西了。
像个苦行僧一般,他活着,只是承载着俩人共同的记忆,去奔赴,想要完成一个使命而已。
默了片刻,夏晚主动拥了过来……有鸡腿
夏晚摁住欲起的郭嘉,一把撩开被子下了床,隔着窗子问道:“何人,找他作甚?
“公主殿下,是皇上,宣郭侍郎入宫,有要事相商。”鸭声,是个小内侍。
夏晚忽而一把打开窗户,高声道:“回去告诉我皇耶耶,就说本公主今儿召了郭侍郎
侍寝,天大的事儿,叫他明日再说……”
第137章 
次日一早就要去浮云堂的。
春屏和玉秀两个早就来了,因知道没名头的驸马在里头,没敢进来,就站外院马槽边站着。夏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腰酸背疼的仿如叫人拖出去暴奏过一顿。
她想起来了,自己有一日见过文贞往郭嘉的衣衽上抹口脂,还有好几回,见郭嘉出门时一双鞋垫,回来又换了新的,身上经常还会有文贞才用的蔷薇香,以及,偶尔替他换洗衣服,还能从衣衽间搜出女子纤细柔软的头发来。
这其实才是她昨夜想跟郭嘉说的,最大的事儿。郭嘉或者不曾跟文贞有过暖昧,但他太不提防她了。
她是李昱霖的妹妹啊,和晋王府是敌人,而郭嘉身为李燕贞的女婿,便和李燕贞撇的再清,李昱霖也认定他们是一脉。
夏晚怕他再不对文贞设防,最终不是死在皇帝的手里,反而要死在文贞和李昱霖的手中。
外面,郭嘉正在和什么人说话。昨天夜里,夏晚一声侍寝怕是要惊动满长安城的人,此时要唤他,不得让人知道晨曦公主幸完驸马,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床?
于是,夏晚又躺回了床上。
“他说他们家的帐查不得,你就回来了?难道你没说这是我郭六畜的意思?”郭嘉格外的没好气:“你梁清好歹也是皇上的大外孙,就跟孔成竹干一架又如何,他一个文人,难道你就打不过他?”
外面站在廊庑下的是梁清,牙白面钉卯钉的金吾卫将军服,褚色绑腿裤,高靴紧扎,双手抱臂,一脸的苦笑。
他道:“孔二是君子,在长安声望极高的,郭六畜,我要当众打他,不好吧?”
他如今听令于郭嘉,整日没事干,专门就给孔府以及孔成竹找难堪。
但孔成竹在长安的名声好,梁清骚扰了几回,今番实在是没有理由再去了。其实早在开朝之初,孔方就曾跟皇帝立过誓约,孔家军镇守关东,自已自足,不要朝廷一分粮饷,自负兵马,但也不许朝廷再向关东纳税。
当时,大魏初定,关东又是个苦寒之地,李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现在回头再看,这是一步十足蠢的败棋。孔方自给自足,基本就算是在关东自立为王了,他不回来,皇帝干着急,也拿他没办法。
于是,皇帝便压了死命令给郭嘉,就是不叫孔府的人痛快,要郭嘉想办法把孔府的兵权给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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