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第143章


孙公公环视了圈四周,将拂尘一挥,对沈晚冬淡淡笑道:“小姐,你叔叔想见你,跟公公进宫吧。”
“孙公公,您何必这样呢。”
章谦溢将三个孩子放下,忙躬身上前,他虽瞧着云淡风轻,可紧皱的眉头却明白告诉所有人,他此时是很紧张很畏惧的。
“您就当没找见人,让小人带走孩子们和她吧。”
“哼。”
孙公公白了眼章谦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瞧不上这种市井小人。
老公公径直走向静立在花树下的美人,看着她,轻叹了口气,柔声道:“自打国公爷走后,小姐和章公子又是藏书又是藏人,咱们督主心里都有数,可并不打算揪着不放。如今他只是想再见见你,毕竟叔侄一场,这份亲情总是割舍不断。”
第106章 玲珑
昭阳殿是皇帝的寝殿; 自然富丽堂皇。如今是盛夏,殿里的窗纱和落地帷幔都换成了碧烟色,四瓣荷花金堆成的漆盒里放着燕窝糕等吃食。窗下原本是张书桌; 可此时却换成了张极大的红木梳妆台; 是从皇后寝宫里搬来的。
梳妆台前坐着个穿着红色纱衣的绝色美人,她神色哀伤; 用梳子一下下打理如墨青丝,痴痴地盯着桌上的一只紫檀木的娃娃。
孩子们; 现在大约被章公子带去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也不知他们见不到娘亲; 会不会吵闹?麒麟是大哥哥了,会照顾两个弟弟的。
沈晚冬无奈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十六岁嫁入吴家到入主安国公府; 从寡妇到沈夫人,倏忽之间,已经过了十来年。 
有些人的一生平淡似水,可却辛苦挣扎地过好每一天; 不能说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人一生轰轰烈烈,爱过恨过,失去过得到过; 也无悔了。
夜风撩动寝殿中的帷幔,亦撩动美人耳边垂下的青丝。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沈晚冬没有回头看。没一会儿,镜中出现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人; 他戴着玉冠,腰间悬着把青铜长剑,通身皆是王者之气。
大约是在夜里吧,红烛的光有些暗,倒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有多少皱纹,头上有多少白发,只能依稀看出,他很好看,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高贵非常。
他们就这样在镜中看着对方,谁都没说话,直到烛花啪地一声爆开,唐令笑了笑,从怀里拿出支月白色缎子扎成的玉兰花,俯身,轻轻别在沈晚冬发边。手颤抖地在她的头发上比划,想要轻抚一下,可是,终究没有敢动。
“小婉,你好啊。”唐令柔声道。 
“我很好。”
沈晚冬莞尔浅笑,透过镜子,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她手轻附上还未显怀的肚子,叹了口气,道:“小叔,好多年没见,你老了。”
“是啊,我老了。”
唐令无奈一笑,指尖搓了搓眼角的深浅不一的皱纹,垂眸看着她,看她如墨青丝,看她肤如凝脂,看她明艳照人……看到她身上穿的红色纱衣,笑道:“当年小婉从府里出嫁那天,也穿了身很好看的红色衣裳,忘不了啊。”
唐令黯然,似乎想起最美的那段时光,他笑的有些苦涩,似在自问,又似在问她:
“如果当年我对小婉够好,没那么刻薄,没那么卑鄙,小婉会不会和这个老头子多住两年?”
沈晚冬闭眼,泪珠潸然。
纵使他是天下人口中的恶人,可对她,这么多年依旧厚道。
他从未出现打扰她的生活;
麒麟丢了,他去吴远山手中帮她要回来;
不舍斋是在朝在野官员和无数士子交游清议之地,可他始终没有下手清除。
“小叔,我”
“别说。”
唐令忽然打断沈晚冬的话,他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很快,从殿外走进来个背着木箱的中年男人,通身一股子药味,大约是个大夫吧。
“小婉,从现在开始,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说话。只要说一个字,我就杀你的一个孩子,包括你腹中现在怀着的。”
说罢这话,唐令对着镜中有些惊诧的美人柔声一笑,道:“我会让赵郎中给你易容,你扮作侍卫跟在我身边,好好看一下吧,你看到的一切,大概就是小叔的一生。”
*
夜凉如水,皇宫此时到处都是禁军。
皇帝重病,宗亲大臣都进宫了,现在还不知是何情况呢。
有人私底下议论,这根本就是唐督主惯用的把戏,如今少帝羽翼渐丰,开始清算十几年来被权阉强压一头的憋屈。而唐督主先前因清丈土地、检括隐户之事,得罪了不少江东豪贵。督主而今是进退两难了,再不为自己打算,那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所以督主便趁着安国公出征的空儿,把不听话的逆鳞刮去,换个顺眼的当皇帝。
可也有人说,根本就是督主自己想当皇帝,瞧瞧,谁敢在宫里穿明黄色的衣裳呢,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其实不管到底发生了何事,总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羽林军能左右得了的,都是听上头的命令行事,混饭混日子罢了。
沈晚冬此时穿着太监服,头上戴着玄色纱冠,面上附了张人。皮面具,紧紧跟在唐令身后,往正殿走去。
她回头,看向身后。
跟在她身后的是玉梁和楚楚。好久没见玉梁了呀,当年她知晓玉梁投靠唐令后,着实伤心了一段日子,后来随便找了个由头,以初九在皇上跟前伺候,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叫人在外头给玉梁寻摸了个宅子,让这女人从国公府里挪出去。
玉梁是风尘里的人精,听见这话,心里跟明镜儿似得,可面上仍装傻,说: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让姑娘讨厌?
她笑了笑,淡淡说了句:你很好,只不过唐督主那儿好像更适合你。我不明白,为什么? 
玉梁听了这话,沉默了良久,最后在走之前,说:妾身半生飘摇,自遇到姑娘后,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姑娘的事。他只不过想要知道姑娘过的好不好,仅此而已。或许姑娘不记得了,当年你刚入唐府,妾身建议您,给督主做件寝衣,以示孝道。当年姑娘心里眼里都是荣明海,哪里能看得到叔叔。所以妾身得谢姑娘,圆了妾身卑微的梦,让妾身有机会给督主做一件衣裳。你不知道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督主以为那就是姑娘做的,一直珍藏着,从未上身。后来,姑娘嫁给了国公爷,他就将你所有的东西烧了。不是他绝情,是他想让你过的更好。
……
想到此,沈晚冬黯然不已,看向走在前面的唐令。他很高,不过背影萧索,头发几乎全都白了。
这一生,他过得快乐么?或许真如他所说,在当年还是令冬的时光里,照顾着小婉,是他最干净最暖的日子。所以当她出现后,他纠缠着、痛苦着,也可快乐着。 
正殿灯火通明,有很多人。
披金执锐的将士是唐令的亲兵;
十来个穿着官服的是朝廷重臣,如戚秀林之流; 
数十个皇室宗亲,如肃王一家; 
跪在殿正中间哭的是一后四妃,皇后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样貌还算周正,直挺挺地站着,听见身后的那些妃子啼哭,扭头狠狠地剜了几眼,随后闭眼深呼吸,不惊不惧,绝不低头;在皇后脚边跪着个大肚子美人,年纪也不大,样貌秀美,瞧着有些憔悴,应该是大梁令韩泰的女儿淑妃,现在是韩美人。
而龙椅上歪着个病恹恹的男子,样貌英俊,与明海有些神似,可面色蜡黄,嘴唇发紫,好似中了毒,他穿着龙袍,斜躺在软枕上,仿佛随时都会驾崩。
原来那个功于心计、心怀海晏河清的少年天子,竟是这模样。
在皇帝身边站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瞧着和皇帝年纪相仿,样貌还算清秀,认识,是玉梁的儿子初九,不对,如今初九改名了,姓唐,叫唐玄。和章谦溢一样,都认了唐令为干爷。这孩子头先年还常来国公府磕头,这两年再也见不到了,如今真是长成大人了,胆敢给皇帝下毒,不可小觑。
“就站在这儿,别进去了。”
唐令回头,对面前这个装作小太监的女人笑了笑,很温柔,随后,他瞅了眼玉梁,低喝道:“你护着她。”
说罢这话,唐令提着剑,缓步走进正殿,剑尖轻划着汉白玉的地砖,发出呲呲的刺耳声,仿佛划在人的心头。他举起长剑,隔空扫向宗亲大臣,果然,这些人倒吸了口冷气,并不敢说话。
这时,有个年约五十的大臣一甩袖子,走上前来,两指指着唐令,怒道:“唐贼,你胆敢囚禁皇上和宗亲大臣,难不成想造反!”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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