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紫蔓生》第44章


叶怀瑾接过城主的位置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时叶风城的身体已坏到了极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无几日好活。若是他拒绝了他,那这偌大的陨日城连同叶家祖业只怕要落到旁人手中。
但既然叶风城回到这里,要他看来,那城主印就该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再劳烦你一阵,我放不下他。”
他与叶怀瑾谈了一下午,都到了薄暮时分。
远处的山边升起暮霭,被夕照印染成了昳丽的紫色,当中一抹金色的影子是太阳的倒影。
“我出来够久了,得回去了。”
他在远处看到汲云楼的影子,因背光而黑黢黢的一大片。
只是向着这方向走了这么小一段距离,紫色的晚霞就已变成了暗灰色。远方的暮钟响起,而一颗黯淡的星星正巧出现在钟声那边,闪烁在白色的暮霭里,随暮色的沉淀变得明亮起来。
上楼的途中,叶风城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快,就像有什么将要发生了一般。
屋内没有点灯,床上地板上都一片凌乱,他眼尖瞥到角落里有未收拾干净的瓷片。
他将其捡起来仔细端详,于心里安慰自己,瓷片上没有血迹,楼外禁制也无他人进入的痕迹,应该是叶惟远手抖将杯子摔碎了而非其他意外。
“叶惟远,你在哪?”
回音空空荡荡的,得不到回答的他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这些日子里,他与叶惟远同食同宿,何曾分开这么久一段时间?
叶惟远虽能下床走动,却不代表已恢复到往日身手,若是……他的心悬了起来,转身到其余地方找寻起来。
“你在看什么?”
最后他在偏室的窗边找到了叶惟远。
叶惟远披了件群青的外衫,站在窗户边,几乎隐没在了融融夜色里。
他转过来,表情冷漠得陌生,唯独眼睛里里头蓄满了些复杂的情绪,就如沉淀过后的池塘。
“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些,风大,回去吧。”
见叶惟远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他感到疑惑,“你……”
“我……全部想起来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全部记起来了。”
听到他这样说,叶风城手中动作只是停了一瞬。
原来是这样。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笑,连叶惟远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错愕。
或许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反而是解脱与安心。
先前叶惟远患了离魂症的时分,无论对他显露出多少依恋,可他的心都如悬空在天上的楼阁,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实处。过去虽然不甚美好,但他从未想过要将它们彻底掩埋。
他希望叶惟远是个完整的人,而非沉浸在过去和虚假里的幻影。
“是吗?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
叶惟远的眼神飘向了远方。
青色的星与另一颗相遇在有些淡了的暮霭里,繁茂的枝叶被淹没在落日最后一点余晖里。
下午他一人待在屋内等叶风城回来,觉得无聊了,想要去书房里找几本书来打发时间,还未走出几步,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无数的画面。
耳边一片嘈杂,就像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声说话,而眼前是洇散开的模糊血色,怎么都看不分明。剧烈冲击之下,他捂着头,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先前已有预兆的东西被看不见的纽带串联在了一起,如一场海啸,将他从干涸的岸边击落,卷入浪潮之中沉浮。梦中的残影变为了现实,所有的记忆回到了应在的地方,将空虚填平。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被往事淹没的那一刹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暗的地底深处。
到处都是血和火,唯有泄漏进来的一线雪色天光亮得人睁不开眼。
再往上是外面的世界,是他们永生永世都不敢再遐想,响彻梵音的天国。
他跪立在那里,木然地等待身体里的血流尽,而那群蠢蠢欲动的魔物将他团团围住,忌惮于附身于他身上的那魔物和那把能斩一切邪祟的短刀。
在即将死去的时刻,他见到了他最想见,却也是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原来那不是幻觉,是你真的来了魔域,来……见我。”
被叶风城抱在怀里,那温暖的感觉半点都不似作伪,他到今日都能回忆起那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灼烧成灰烬的温度。为了这所有的一切,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手指攀着窗棂,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叶风城,哥哥……我搞不明白,过去的你从不肯正眼看我,否定我的存在,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又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我对你非常重要?”
记忆里的叶风城总是那样冷漠,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与那个在他离魂时温柔得要人心碎的人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
“我总觉得这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而我根本就没有醒过来,还是在地狱里徘徊。你是真的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在死亡的恐惧和巨大的恍惚中,他还是没忍住吐露了自己的心迹。
而叶风城的的确确是给了他回应。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又有哪里值得你喜欢?”
想起来叶风城回答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没有感到半分喜悦。
与他同样?究竟同样在何处?
那又为什么要让他总是感到痛苦?
“如果你只是想哄我,你根本不必……”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不必……”
“停住。”
有人从背后搂住他,他睁大了眼睛。
若是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些日子里,怎么可能有人能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他虚弱得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也可能是潜意识里,他一点都不想挣脱。
这是他连触碰都不敢的那个人,是他愿意为之而死的那个人。
“你听我说,听我和你说好不好?”
叶风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这样的,我……”
天已全然黑了,远处亮起点点灯火,绵延在湖上山间。
窗外尽是些熟悉的景色。
他在此长大,就算不去看,闭上双眼也能想象出那副场景:楼外开的是木芙蓉,再远些,穿过一轮石门,走过阴仄的走廊便到了庭院。庭院里开满了明丽紫色的花朵,风大些的日子里,满庭纷纷扬扬的飞花如落雪。
“小时候,大夫说我从胎里带了病出来,注定活不了多长。早几年我还能强撑,后来身体一日日地坏了,就被勒令在此处静养。从我有记忆起,这里便是这副模样,再没多大改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寂寞耗尽了他心中原本有的那一点热忱。
“某日我有些累,在庭院里小憩被人惊醒,醒来见是个瘦弱的少年。父亲说,他是我的异母兄弟,要我好好对他。最初的那几年,我是真的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开始留意起他。每天清晨,他都会和小叔叔在那庭院里过招,嗯,就像这样……只要我想,随时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指给叶惟远看,哪怕夜色渐浓,也可见庭院里的依稀轮廓。
唯独少了他记忆里的少年。
“这是我那单调日子里唯一有趣的东西。渐渐地,我不满足于仅仅是从远处看着,想要亲自去见他。尽管医女和小叔叔都与我说,不能再继续习剑了。可我就像着了魔,只要身体还过得去就要去那庭院里……我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我那时是真的有几分嫉妒,但更多的是我不敢去深想的欲望。”
“我一日日地注视着他,看着他从那瘦弱的少年长成青年人,心底的欲望日益壮大,就跟住了头可怕的怪物似的。为了他,我第一次与父亲发生争执,我指责父亲为何要将他牵扯进来,牵扯进叶家悲哀的宿命里。面对我的愤怒,父亲说:‘你与他流着一样的血,该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这句话就如当头棒喝,要我明白我对他的欲望是天地不容的。如果他不是我的兄弟,或许我可以拥有他。我终于明白我对他的心思,也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是我的兄弟,是我永远都不该肖想的人。”
“你是会在意这个的人吗?”
听到叶惟远这样说,叶风城像是笑了,“是啊,我可能真的没那么在意。但我是个将要死去的人……我不能毁了他的一生,他应该有更美好的一生,而不是被个半截入土的病鬼拖累的一生。但是你不要搞错了,我一点都不无私,我比我们的父亲还要自私,我既不肯坦诚对他,也不愿放他离开,就这样将他留在这里,起码到我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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