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食》第44章


良久,李湛英听见应天帝一声淡淡的吩咐,“来人,拟旨。”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光是江南的天变了,这朝廷的天也要变了。
过了六月,天气转凉,李良媛的肚子也鼓了起来,渐渐的不爱动了,宝儿见过乡下怀孕的妇人,八个月都能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然而换在宫里,三四个月就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多走一步路,就能颠掉孩子似的。
没了苏荷,和李良媛最亲近的就是如诗如画了,宝儿知道李良媛不喜欢自己,也不往前凑,之前的事情她还记着,正因为这样,她担了一个管事宫女的名,过的比李良媛都清闲。
太子断了腿不能动,哪里都去不成,长青不像往常那么忙了,昨天还教她认了好多字来着,宝儿低着头绣着花,嘴角都是翘着的,满心满眼的甜丝丝。
手里的绣活是张素色的帕子,比着长青袖口的麒麟纹绣的,将将完成了一半,宝儿不是从小学的绣活,比起之前歪歪扭扭的小花,倒是好了不止一筹,碧青色的绣线刚走完一折,外头忽然有人声喧哗开来。
宝儿没听清外头在叫着什么,站起来走了几步,平日里相熟的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跑过来,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宝儿连忙把人扶稳,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良媛主子用了膳,正在小睡,你们把她吵醒了,再……”
话还没说完,小宫女急道:“哪儿还有什么良媛主子啊,陛下下旨废太子,禁军刚才已经把殿下带走了!”
李良媛刚从前院出来,听了这话,腿一软,差点晕倒过去,如诗如画也吓了一跳,连忙定了定心神,一边一个把自家主子扶住。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陛下好好的怎么会废太子……”李良媛呆呆的呢喃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话。
宝儿也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不是她见识少,实在是历朝历代以来从没有过废太子的先例,就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而且……太子废了,那东宫怎么办,她和长青怎么办呢?
一种恐慌从心底升腾出来,宝儿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李良媛,看了看满园慌乱的人脸,脑子顿时一嗡,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
东宫不算大,平日里很快就能走到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周围的一切都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仿佛要将她全部吞噬,像是急切的想要逃离着什么。规矩,教条,主子,奴才,宝儿什么都忘了,只想在这一刻见到长青,确认他的平安。
太子寝殿却没有秋节院那么乱,宝儿来的时候,小松子正等在角落里,看到宝儿,连忙上前拉住她:“宝儿姐姐,掌印让我在这里等你。”
听到掌印两个字,宝儿脑中陡然清明了起来,她连忙抓着小松子的手,急道:“他人呢,他怎么了?他在哪里?”
小松子顿了一下,说道:“殿下被压去宗人府受审,掌印被禁军带走了,说是问话,掌印走前让我给姐姐留话,说……他可能回不来了,让姐姐别等他。”
宝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自己一路浑浑噩噩,没个清醒,直到在院门口瞧见一脸担心的王容,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叫了声二姑,眼泪就流了下来。
王容在小锅炉上炖了蛋羹,铃铛儿不大熟悉陌生的环境,喵呜呜的扒拉着床榻边缘,宝儿团在被褥里,脸颊晕红,眼睛紧闭,显然是发了高热。
“话本上的小姐才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几天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就是长青回来了他也不要你。”王容一边数落着,一边麻利的切葱花,她在屋里烧的小炉,就怕一个离了眼皮子底下,她这侄女就做了傻事。
宝儿呼吸间冒着不正常的热气,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是听见长青两个字,眉头还是略动了动,小声的呢喃着什么。
王容没听清,外间有了敲门声,她把围布摘了,看了宝儿一眼,快步去开门,不曾想大白天来的竟然是李湛英。
王容把宝儿的房门开着,才拉着李湛英在外屋说话,李湛英朝里头瞟一眼,压低声音道:“还不肯吃饭?”
“都烧糊涂了还惦记着你那干儿子呢!”王容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道:“不是我压着吃了一点,你那讨债的干儿子没死,这傻丫头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李湛英也无奈,拉着王容坐下,给她顺气:“她还小,跟她生什么气,再气坏了身子。”
王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李湛英笑了笑,轻声道:“我这刚得的消息,就来找你了,殿下犯的主要还是前朝的事情,长青没事,只是要跟着殿下圈禁,主子爷让挑几个人去伺候着,所以想来问问你,要是……”
“是你个头!”王容怒气冲冲道,“他是东宫掌印我都不乐意让宝儿跟着他,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你自己问问他,好不好意思惦记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然而她话音刚落,宝儿细弱的声音就从里屋传来:“我,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清清白白的(傻)大(狍)姑(子)娘:我,是我惦记着他……
傻狍子它姑:(╯‵□′)╯︵┻━┻
第43章
宝儿这几日在病中浑浑噩噩,王容说什么,她左耳听着,右耳穿着,捂在被里,几乎成了块发霉的面团,然而李湛英一句话,却像是狠狠扒开了她的天灵盖,倒灌进一场凉风,让她从无边无际的茫然中清醒过来。
王容瞪了李湛英一眼,进屋数落宝儿:“去什么去?你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半条命都去了,还伺候太子,而且我可跟你说,宗人府不是东宫,这一去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是一辈子,你真去了,后悔都没地后悔去。”
宝儿不说话,只是愣愣的掉眼泪,她这几天吃得少,水也没喝几口,哭起来都艰难,像根蔫干的小白菜可怜巴巴的挤出最后一点汁水,王容又是恼又是心疼,李湛英在外头伸脖子,讨好的笑。
“你跟孩子这么凶干什么,何况这里头还有文章,主子爷这是一时之气,心里头其实还是……”
王容瞪他,李湛英就不说话了,好脾气的笑了笑,宝儿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了拉王容的袖角,小声的说道:“二姑,你让我去吧,我本来看上的也就是这个人,不是什么身份。”
“他有什么身份?”王容简直要气笑了,“别说是他,就是主子爷看上你,我还嫌糟蹋,咱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配不上他是怎么的?”
宝儿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求助的神色,看向门口的李湛英,李湛英赔着笑,劝了几句,劝得王容一甩袖子,恼道:“我管不了你,这就去信给你爹娘,让他们来管你!”
听到爹娘两个字,宝儿以为自己会发憷,会害怕,可是她竟然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她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是爹娘,也不能不让她喜欢他。
宝儿再次伸出手,小心的去拉王容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恳求,“二姑,能不能等我去了,你再去信?我怕赶不及,主子爷派了旁人去了,我就没法子去了。”
王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当那是多大的美差!成了,我也不管你了,你去啊,这不现成的路子吗?李湛英!”
李湛英像是被主子爷点名似的,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一点苦笑来,这回,他可真是把人惹火了。
宝儿本就是心病,得了王容的首肯,没两天病就像吹气似的好全了,人瞧着还有些病态,下地是无碍了,李湛英扛着王容一道道的眼刀子,临出门,对宝儿道:“我这是为长青的一点私心,你要是后悔了,我不跟他提这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宝儿摇摇头,经过这几天,李湛英发觉她好像长大了不少似的,就听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我不后悔,而且我知道我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
李湛英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在前头,宝儿看一眼院子里站着的王容,跟上去了。
宗人府是高祖六年设立,主要负责皇室事宜,宗令由景王挂名,左右宗正都是应天帝的叔伯辈,上了年纪,平日里都是由东国公并辅国公代理,宗人府不在皇城内,过了六部,正在官道最尽头。
去伺候太子不是什么美差,人也不能多,除了宝儿之外,李湛英挑了两个太子平日颇怜爱的通房,并一个手脚麻利的煮饭婆子,去宗人府的路上,那两个通房的脸都是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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