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第60章


这一夜帐里的人都睡得不踏实,有要走的,有不得已留的。次日凌晨起床,众人无多废话,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到最后,全部扎捆装车,唯有女人们的这顶破帐篷还留着。沈翼又吩咐,留下够五个女人一个月的食粮,和一口锅灶,便再无多余的话。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装完粮草帐篷锅碗此类之后,板车还剩四辆,木镶钉的车轱辘,还算平整的一块木板身,最是简单的模样。二十八个人,刚好一车上坐七个,挤一些,但还坐得下。稻草铺了一层,又各放了几条被子,虽寒碜,却也算过得去。这样的车,不管装人装粮草的,都由马匹拖拉,然后各分派一个牵马的士兵。一切妥当后,大军便浩浩荡荡寻路反往京城。
姜黎坐在车上,靠在阿香旁边随着板车颠簸而晃动身子。这会儿天气已经变冷,腿上盖着一些被子,也算遮挡了一些寒气。人又多,挤在一处,倒也不显得有多冷。女人们聚在一处,难得地没有七嘴八舌地说话。大约是跟在队伍里,心里拘束。
还是苏烟络,目光遥遥望着营地的方向,忽开口道:“她们能活下来么?”
阿香看她一眼,“莫想了,活不活得下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上面。”
苏烟络便把目光收了回来,抬手捋她身前留下的一撮发丝。她捋头发的动作风情,难得的面上没染风情。目光放了空,正着身子看远方辽阔的天空,有南飞的雁群。
看了一气,她又开口说话,问车上的人,“等回到京城,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一个女人接她的话,“你京城还有家人不是?便是有家人,能把你弄出去不是?”
苏烟络没接这女人的话,忽看向姜黎,“你是要跟沈将军回府的,是不是?”
姜黎抿唇笑一下,没应她的话。苏烟络便又把脸转向一边,道:“我可不想做营妓了,真个猪狗不如。哪怕是去馆子呢,你有点身价的,还能挑选一二。在这里,都是任人摆弄。说不定哪天又要打仗了,还得跟着受罪。”
苏烟络说的话有道理,然事实是,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这会儿是回京了,大伙儿心里都有雀跃,也都有忐忑。大约都知道日子会变好些,但以后到底会如何,还是都说不准。
姜黎靠在阿香肩头上,目光一直随着天际的雁群移动。她想得还要多些,等她到京城的时候,离开京城便已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里,不知道京城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大约市井样子是没变什么的,但是朝中势力更迭,必然已经不同以往。
那两个在这一年多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名字——丁煜、韦卿卿,人也不知都如何了。小时候一起花丛里捉迷藏的场景还能复现在眼前,那时蔷薇花开得极盛,密密的绿叶上全是玫红色的花朵。远了瞧,像呲了毛边儿的碎花毯。
☆、44。回京
军队在十一月初启的程,那时已是冬寒时节。而后往下走不多少日子,入了腊月,便开始漫空飘雪。士兵们行军的时候都穿甲衣,御寒挡雪,走起路来铮铮作响。女人们偎在板车上,挤做一团取暖,被子还是盖半截身子,腿脚便也都搁在一处。风雪打在脸上,粘白头发,堆成一撮撮雪绒花。
阿香在手心呵些热气,用头巾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旁人亦是如此,却并不能减少多少寒冷带来的痛苦。姜黎也便缩着身子,挤在女人中间,只把头埋着。木镶钉的车轮子,碾过下头的干黄土地,来回摇晃。军队走得慢,车也很慢,抬头看着这漫天大雪染白地面,会有种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的错觉。
雪下了一阵后,前头有士兵送来一件裘皮斗篷,对姜黎说:“阿离姑娘,沈将军让送给你的,接下罢。”
姜黎抬起头看了眼那件斗篷,密密的白狐毛在风雪里有些刺眼。她道了声“麻烦您了”伸手接下来,而后看看周围的几个女人,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斗篷只有一件,分摊不开。
瞧出她面色难为,阿香便接了那斗篷直接给她披上,开口的时候头巾也挡不住飘起的热气,说:“你自己穿上罢,别管我们。再走半日也就该停车扎营了,挺得住。等明儿个,咱们再多拿几床被子,裹身上,看还冷不冷。”
旁人也都说:“阿离你自己穿着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黎抬手系好系带,风帽便把头包了严实。感受不到寒风侵骨,她便张开手臂撑了撑斗篷,说:“你们挨过来挡点风,总比没有强。”人这便挨了过去,借着敞开的斗篷少挡些寒风。
雪便这么飘飘扬扬下了大半日不见停,女人们身上落得雪最多,掸了好几回。等到天色漆黑炸扎下营时,板车尾稍上都落了厚厚一层。停车的时候女人们尽数下车来,要帮着一起安营扎寨。姜黎拽着身上斗篷沿角,在雪地上站着,看着余下的人下来,把斗篷裹了紧。
在三十几个人三三两两都下了车时,才发现,人堆里挤着的,已经有几个女人冻没了知觉。有人直接上去掐人中,使了几样法子都无效用,便只能任其躺着,用被子裹盖一下。等帐篷搭了好,再把人抬下板车抬进帐篷。而后烧起暖炉灌起汤婆子,好容易才把人弄暖和起来而睁了眼。
原要是有活干的,动来动去的身上暖和,也不至于被冻晕过去。就是在那车上干干坐着,风一吹浑身凉个精透,大半日下来也就顶不住了。这会儿醒了,喝几口热水,面色还是极为难看。女人们也不能都围在这照顾,该帮着忙事的还得去忙。
姜黎跟着阿香去伙房里帮杂,然后帮着往各头领帐里送送饭食。这样来回跑跑路,比白日里坐在板车上暖和。姜黎把饭食给沈翼送过去的时候,他刚好梳洗完,穿一身夹棉的寝袍。瞧她进了帐在脚边搁下食篮后拍了一阵雪,才又拎食篮进来。
而后在案边坐下,沈翼帮着姜黎一起把食篮的饭菜往案上端,嘴上说:“没有先梳洗一下去去寒气?送你的斗篷呢,出来怎么不穿着?”
姜黎把篮子里的饭菜都端出来,篮子放在蒲团旁边,“帐里有姐妹冻昏过去了,我放她们那给她们聚聚暖。”
沈翼听有人冻晕过去,自拉了姜黎的手上下瞧了一番,“那你怎么样?冻着没有?”
姜黎摇摇头,“你那斗篷挡风御寒,冻不着。明儿车上再拿些被子裹着,应该又会好很多。今天的雪下得突然,又没停下休息,所以只能这么硬捱过来。”
沈翼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是我思虑不周全,走的时候应该去玻琉城买辆马车。”
“一辆顶什么用?”姜黎看他,声音清脆起来,“你得买个千辆百辆的,你有那钱吗?”
沈翼说是他思虑不周全,但这却不是思虑周全不周全的问题。军营里这么多人,就你一个坐马车,别人瞧着怎么说?况姜黎就是个营妓,大将军再是宠爱的,也不能抬举成那样。便是他自己,也还不是风里雪里都在马背上坐着?
沈翼笑一下,自己拿起筷子,给姜黎也递双筷子,“一起吃饭。”
姜黎也不与他瞎推辞,接了筷子与他一起吃起来。吃不了两口,便要往他看一眼。看了几眼,沈翼便感觉出来了,自抬头逮了她一回,看着她问:“看我做什么?”
姜黎收回目光,慢慢说:“就感觉,你变了好多……”
“哪里变了?”沈翼这便住了筷子,只是看着姜黎。
姜黎清下嗓子,在他面前说话没以前那般拘束,也不必特意避讳什么,便道:“比起之前冰冷凶狠的样子自然是好很多,再比起以前的模样,这会儿便是成熟稳重多了。那时候瞧着轻浮,还敢来同我表心迹,我只能以为,你当我是个可调…戏的人,轻浮我。那时候年轻浪荡,你们哪个不是这个场子混到那个场子?今儿对这个姑娘掏心,明儿对那个姑娘掏肺,转脸就抛了这个,也甩了那个。”
“我不是那样儿的人。”沈翼辩解道,“你那时瞧不上我我知道,是不是觉得被瞧不上的人表心迹轻浮很没面儿,要整我一整?”
姜黎点头,“那会儿人小,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一味想着,自己心里怎么舒服怎么来。”
“那会儿你十四啦,不小啦。”沈翼的声音忽而微微扬起来,看着姜黎,“你就是心坏!”
姜黎听着这话也不恼,低头拨动碗里的饭菜,小声道:“心坏你还喜欢,被折腾得那么惨,还放不下,现在还对我这么好……”
沈翼夹了块肉送到姜黎嘴边,看着她张嘴接下去,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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