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第126章


在他的印象里,确实有十四岁时姜黎的感觉。可是现在,成安郡主也不是十四岁了,也不再是那个张扬跋扈的女孩子。
她从车舆里下来,捧一把黄土装去乳母准备好的陶碗里,用红布封口红绳扎死。这一路上,她没有跟沈翼说过一句话,甚而没有多看他一眼,就是最寻常的领队将军和和亲郡主之间的关系。她的父亲是被沈翼亲手杀的,沈翼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产生心动感觉的人。在皇家那样的环境里呆久了,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仇恨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她皇爷爷那么宠爱她,最后还不是为了国家安宁牺牲了她。她目光里早有了混杂,不再像以前那般干净纯澈。
在两国交界的地方行完拜别之礼,她站在那荒野地里,回望自己的家国,望了许久,眼里干得没有任何光彩。身上的红嫁衣被风吹起,飘荡成一抹血红,像朱砂擦出来的印记,在灰色的背影衬托下,显得尤为刺眼。
沈翼看着她行完了一切礼数,回去车舆上,自己脸上的表情与成安郡主是一样的,没有波澜起伏。因为他们都知道,生在皇家,生来富贵,可因为如此,身上所要背负的要比普通人要多很多。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有他们的宿命,他们的出生,不单单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也是政治牺牲品。
车舆的围子落下后,有成安郡主的乳母来到沈翼面前,抬手交给他一个锦盒。那是最普通的盒子,却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沈翼看着迎亲的队伍带上成安郡主的车舆离去,陪嫁的人也都跟了去,还有许多嫁妆,并着许多人,远远地在视线里排成蚯曲的黑线。
到再看不见,沈翼才低下头来看手里的盒子。他伸手上去拨开铜扣锁,掀开盖子,便瞧着里头放着两张帕子。一张纯白色的,里面还包了一块桂花糖。另一张是浅灰色,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黑色印迹,沈翼知道,那是血迹。那张灰帕子,是先太子出事那回,她带他进宫,他送她出宫时给她包手上伤口用的。他不知道,那张白帕子,是姜黎在军营外的小河边包着桂花糖给她的。
到这里,他心底才慢慢漫出感伤之意,然再抬头去看,荒蛮的大片土地上,已是什么都瞧不见……
在沈翼走后,姜黎自然是在公主府安心等着他回来。因为突然恢复尊贵的身份,以前相识的那些人自然都陆陆续续来上门找她。与她相识的那些小姐们,这会儿都是为人妇为人母的了。瞧着姜黎突然成了公主,自然还想与她往来。可姜黎已经不再喜欢贵族之间那些聚会,也不想与别人结交。她就自己在公主府,有阿香和如意陪着,腻了就出去逛逛街,吃吃茶看看戏,便觉很好。至于其他的人,她一个都不见。
在来攀关系的人里,自然也少不了丁家和韦家。人么,都是拜高踩低的,只是有时候不顾脸面,就会招人反感。在她们姜家遭难的时候,不见舅舅不见亲戚,全都避得远远儿的,这会儿看姜黎一夜之间成了公主,便都要来巴结。不管是不是沾亲带故的,都成亲戚了。
姜黎不想自己去应付这些人,来了便让门上的人给打发走,只交代谁也不见,谁也不准放进来。但挡不住有些人脸皮厚,隔三差五就要过来,有时也会撞上出门的姜黎,便上来嘘寒问暖一阵,都是腻到人不想听的话。
姜黎和韦卿卿之间尚且那样,对她们自然更是排斥。在发现默声打发不见成效后,便让如意和阿香往这些人面前说难听话去,用撒泼的法子,话说得越狠越好。狠话有哪些呢,不过说,“公主遭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死了不成?这会儿倒是又活了,上门来巴结,要脸不要?我们公主没那么大心,可别再来了,下回再来,被狗咬了咱们可不管。”
说放狗咬的话也不是虚吓,后来阿香和如意带一个家丁真去买了条大狗回来,模样凶神恶煞。买回来后就让那家定看着,再来人就放狗咬。咬伤了别管,她们能闹到皇上门前才管用,否则谁也管不了公主府上的恶狗咬人。人都提醒过了,你非还送来给咬,怪谁呢?
这狗原是那家丁挑的,与他倒是亲近。在买回来后,也确实咬伤了两个人,一个是姜黎的舅母韦太太,一个是丁煜的母亲丁太太。听说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咬完直接往医馆里看大夫去了。自那后公主府上有恶狗的消息便传了开来,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死皮赖脸登门拜访过。
姜黎得了清净,在府中无事,不是看看书就是做做针线。现在什么都有了,自己不必再辛苦,但也养成了停不下手的毛病,忙习惯了。手上虽忙,也不能时时岔开自己心里盘算的事情。沈夫人对她是什么态度,她大约都知道,能盘算的也就只有这事。
阿香和如意也为她愁这事,没事儿要为她出谋划策,想着怎么才能让沈夫人接受下她来。可不管怎么出谋划策,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要她对姜黎不改观,态度不变,不管姜黎做什么,她都不会接受,做得再好,在她眼里也只能是做戏。
姜黎有时感叹,“要不是那人是沈翼,我也不受这冷脸,这辈子不嫁就是了,有什么呢?”
如意有时会替沈夫人说好话,只说:“太太不是个坏人,家里大奶奶敬重她,她对大奶奶也从不刁难。对我们下人也宽容,不像别家那些太太凶,成天看这个顺眼看那个不顺眼,要打要杀的。”
说到底,还是以前的那些过结让沈夫人不愿意敞开心扉接受她。姜黎这便叹气,又看向如意问:“你了解她,那你说,她会接受我么?”
如意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当然是想说好话,但依她对沈夫人那犟脾气的了解,这事儿很难。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也验证了她的想法,譬如姜黎试探性地让阿香和如意往沈夫人那里送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本来她还有想上门求见的心思,后来这心思也给掐了,因为她已经看得清楚,她就是把自己低进尘埃里,沈夫人也不会接受,只会更瞧不上她。
在姜黎心里退缩的心思日渐浓郁的时候,沈翼的大嫂王氏来上门求见了她。沈家有人来上门,这却不是转机,而是掐灭姜黎想与沈翼在一起的心思的最后一步。
王氏那一日穿得素净,倒是温柔有礼的模样。她见着姜黎也是按着规矩行礼,说话轻轻柔柔的,却不吃公主府上的一杯茶不碰公主府上的一星糕点屑。连椅子也是不坐的,站在姜黎面前,眉眼温和,与她说:“前些日子,公主殿下往家婆手里送过不少东西,太太今日叫民妇亲自来谢您的恩。虽然那些东西她都不敢收也不敢用,但还是要感谢您惦记她老人家。”
姜黎自然知道她不是来谢恩的,目光从炕桌角儿上移到王氏的褂角上,只道:“既然都没收,也就不必谢恩了。”说着目光上移,直接落到王氏的脸上,“劳烦您今日亲自登门,是你家太太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王氏笑笑,那些话说出来伤人颜面,实在不知怎么说出口。偏她婆婆想借这机会直接断了这公主殿下的心思,把她顶上前来当枪使,她没办法,只好过来了。这会儿不知怎么把话说出口,便先说了句:“民妇是传了太太的话来的,但不管民妇说什么,还请殿下不要动怒。”
姜黎的心微微下沉,已经猜到了王氏要对她说什么。她可以选择不听,再自欺欺人下去等着沈翼回来,再慢慢让时间去消除沈夫人心里对她的成见。但最终,她还是应下来让王氏开口说了。
王氏原本还想婉转些,但觉得那些话说得越就越驳她面子,便就直截了当道:“殿下,这种事情确实难解,我看着也替你们着急,但真的没有办法,家里也没有劝得动太太的人。再说,老爷和大爷也都记着您那些事,他们不掺合已是好事儿了。且先不说太太说了什么,就民妇自个儿想劝劝您,放手吧,你想和小叔在一块儿,是真难。您放手了,也劝劝小叔,让他收收心,好好找个媳妇儿把孩子生了。您呢,找皇上赐个婚,肯定能找个比沈家好很多的人家,何必吊着小叔呢?这么耗下去,还不是您和小叔不得好么?小叔一辈子不娶,和太太母子二心,是您愿意看到的么?”
姜黎胳膊搭在炕桌沿儿上,另手抓上那只手去,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她微微低头,看着王氏裙摆下微微露出来的花鞋面,半晌又问了句:“你家太太叫你带什么话?”
王氏抿了抿唇,想着自己把话已经说下大半了,索性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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