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498章


紧张的自然便更加紧张,干脆懂得手都麻了,一个字也写不出。兰芽冷眼望去,当场便就有落下泪来的贡士。怕是想到十年寒窗,终于走到殿试这一步,却因为天寒心冷,便可能坐失良机……如何能不哭?
兰芽反观秦直碧、陈桐倚、林展培三人。
陈桐倚最是醒目。他那天生乐观的性子,在这一刻依旧没改,边垂首沉思,还边伸伸手抖抖肩,不叫自己紧张,顺带还能暖和暖和。
兰芽便一笑,放下心来。
林展培则是定力惊人。跪在冷风里作答,依旧是整个身子笔直,纹丝不乱。什么八面来风,吹得乱他的帽带,却吹不乱他的身姿。他下笔坚定,显然心有成竹。
兰芽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再去看秦直碧,兰芽的心便为之一紧。
只见秦直碧依旧未曾落笔,还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垂首沉思。
他只将手里墨块在砚台上磨了又磨,却迟迟不肯动笔。
兰芽心想:莫非这题目却是为难到了他?
殿试皆是策问,皇上问的是时务策。也就是针对现如今的天下大势,问贡士们的因应解决之道。
这与天天捧着圣贤书看还不一样,靠的不是理论,是对时务的切实理解解决之道。
兰芽不由得担心:莫非秦公子这些日子只埋首在圣贤书里,却疏于了解时事不成?
这广场之上,见秦直碧的模样,不光兰芽急,实则邹凯也急。那些深藏朝堂,对秦直碧怀有期许的人,一样急。
殿试虽然是皇上亲自出题,可是毕竟科考是礼部的差事,于是外面广场上的巡视还是由礼部官员负责。邹凯身为礼部尚书,便也亲自下场,逡巡其间。
他亲自探问了几位哭出来的贡士,吩咐手下给加衣。这便才走到秦直碧桌边,亲问:“看秦会元一直在磨墨,却不曾动笔,可是这墨与砚台出了什么问题?若不顺手,可尽早提出,本官命人急忙换来,莫耽误作答。”
秦直碧却扬眉一笑:“非也。多谢尚书大人关爱,学生没事。”
邹凯便皱了皱眉,也只好离开。
大包子也瞧见了,觉着新鲜,忍不住跟兰芽嘀咕:“那位就是连中解元、会元的吧?今儿这是怎么了,就不作答了?难道是觉着中了解元和会元就够了,不想点状元了?”
兰芽蹙眉:“大包子,有什么法子能叫我也过去瞧瞧么?”
大包子不解:“公子为何要去?”
兰芽便呲牙一笑:“我也好奇他干啥呢。等我看见了,回来也告诉你啊。”
大包子闻言便也一笑,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即点头:“公子稍等,我这就想法子去!”

【稍后第二更】
☆、19、我也有我的痴心 不愿改(2更2)
殿试的时间实则十分宽裕:黎明进宫应答,日暮放归,这一整天的时间都用于答卷。
而大明朝一向崇尚公文简写,于是这殿试的时务策出题三两百字,作答也只在两千字左右即可。
此事秦越曾重点嘱咐过秦直碧。不管有多才华洋溢,也千万莫洋洋万言,到时候就会因违反了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写两千字的时务策,若不是因为心下紧张,实则这个时间绰绰有余。
于是皇帝在谨身殿里也是十分放松。坐得累了,便也起身,叫张敏扶着在殿里走走散散鹕。
从他的位置上看出去,只能透过敞开的殿门瞧见贡士们整齐划一的模样,却无缘看清每个人的细微情形。于是大包子进来低声禀报,说有的贡士因天寒地冻,冷得什么也写不出来,都冻哭了的时候儿,皇帝心下也吃了一惊。
这些话,外头的朝臣们是肯定不会进来跟他说的,否则这不是等着被他问罪说他们准备得不够周全么?于是大包子来说,却是恰当的咕。
皇帝便亲自走到殿门口,舍了大氅体会一下,果然也冻得赶紧退回来。
皇帝狠狠地盯着外头那些礼部的官员,低低道:“朕真想叫他们也都脱了里头的皮裘,舍了袖子里的暖炉!”
张敏便赔笑道:“圣上切莫动气。此时的情境外臣们纵然不当回事,贡士们却是当回事的。倘若此时皇上下旨给他们些絮暖,他们定当感谢皇上圣恩浩荡。”
皇帝这才缓缓一笑,“只是现下现去寻这么多棉衣也不现实;这是谨身殿,若备炭盆,风这么大若走水便是大祸,也不可行。”
目光忽地转向殿外,落在廊影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皇帝便吩咐大包子:“包良,那边站着的是兰少监吧?你去问问她,可有什么好法子。”
大包子忙不迭答应,便退了出去。不一刻便跑回来跪奏道:“兰少监回皇上说,既然炭火不能用,便索性用‘水淹了的炭火’来吧。既取了其热,又抿了了其灾。”
张敏故作迟疑:“什么叫水淹了的炭火?”
皇帝却是愉快大笑:“她说的是热水。便这么办吧,在殿下设热水,贡生们可自行饮用。取水的时候还能顺便活动手脚……只是严令锦衣卫,不准他们交头接耳便罢。”
大包子欢欢喜喜去办了,然后传旨于邹凯。邹凯当廷宣布,贡士们都是面添喜色,都放下笔,朝大殿齐齐叩头:“叩谢圣上体恤之情。”
声音隆隆,直达云霄。皇帝颔首微笑,心下颇为欢喜。
便侧身对张敏说:“兰少监出了这个好主意,替朕悄然收拢了这么多贡士的心,有功,当赏。就叫她也下地活动活动去,将管着那热水的差事叫她去办。”
张敏未解其意,却也躬身:“遵旨。老奴这就去告诉她。”

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喝水却办不到。更何况这是皇上“御赐”的水,谁不来沾沾龙气儿呢。于是这跪了一广场的贡士们便没有不到兰芽面前走一个兜转的。
秦直碧先时还没来,等后来终于肯分神往这边瞧一眼,便终于一眼瞧见了兰芽。
那一眼,他面上的神色便完全都改观。再不是那么紧绷着,而是尽显灿然。
兰芽心下便是悄然一叹。
他之前那模样,果然还是因为她。怕是又没见着她,以为她再度食言,这次又没来吧。
竟然为了这一股子小小的失望,便想连考卷都不答了,连状元都不要了么?
不过他真是能办出这样事情来的……便如乡试那一场,他不是也好悬就不考了?
书生自有书生的气节,书生也有书生的别扭。而且一旦别扭起来,别说八匹马拉不回来,更是“士可杀不可辱”。
这样想来,兰芽真是竟好气,又好笑。
她这样唇边梨涡浅映,秦直碧便已走到跟前来。
他迎着她的目光,故意走得极慢,仿佛十分享受全部占据她注意力的感觉。
他一步一步走来,广场上的风仿佛也停了。青天湛蓝,正好辉映着他身上的蓝衫;阳光如金,映入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散放出灼灼的光华。
兰芽便看懂了。
着我旧时衫,不负当日情。
兰芽便也以微笑迎接。
他走上前来,她亲自替他打水,交到他手上不便多说什么,只说了四个字“一团和气”。
皇上的心思,她也不敢说能猜准,可是皇上的心思却不会每时每刻都变。她与皇上都是画画儿的人,便格外明白画可言志的道理。皇上的心思不方便对旁人说,便都画在了自己画儿里——皇上最爱的,自然就是那幅《一团和气图》。
于是无论何事,只要紧紧扣住“一团和气”,便一定不会离皇上的心意太远。
尤其殿试问的时务策,是对如今朝野内外时务的问策,便
更要不离“一团和气”的宗旨。
她这样委婉地说给他听,不知他能否听得懂。
前后左右都有锦衣卫看着,不能多说话,兰芽说完这四个字便含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以免嫌疑。
秦直碧便也错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向她,只是立在桌边缓缓地一口一口将热水喝完。然后将空碗放回桌上,朝兰芽深深躬身,一揖到地。
兰芽的脸便有点红。
前面过来的贡士喝完了水也都给她施礼,却没有这么郑重其事的。他这么对她,她明白,那是他在无言表达自己心下无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她来了,他看见她了。他,高兴。
他终于起身,最后深深望她一眼。
青天湛蓝,我心如碧——你若不来,我便什么都不要了。
这一眼深深看完,他才转身走回座中。这一回去便立时抬笔蘸墨,下笔如飞。
兰芽忍住欢喜,这才觉得有些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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