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51章


有一个口子,伤得你很深,又痛又痒,偏生还有那么多人不让你碰,一时哄着的确似是忘了,可往后不上心忘了伤,手痒再去触碰,回忆就像再来上一刀,仍添新疤。
他信奉将一个伤口撕扯开来,有多深便撕扯多深,有多痛楚也都哭喊出来,也只痛上这么一遍,往后知晓这痛楚的厉害,便再不要去提及。
她不说话,他浅笑,瞧着她不卑不亢,远处小溪跑动着扥风筝线,他在孩子无忧的笑声中继续道,“右相是钟离阖族的族长,如今一门只剩下娘娘一人,又身居后位,想必须得担起复兴钟离荣耀的重担。”
他缓缓转身,昂了昂弧度精致的下颔,指着小溪对她道,“娘娘瞧,臣虽是个没根的太监,可人世传承无非如此,一代接着一代,方叫开枝散叶,绵延香火。臣没这个福气,可娘娘难道要钟离的族人,都没这个福气么?”
她瞧着小溪,泪眼朦胧中只顾得上摇头,她哑声瞧着他道,“本宫并没有要自戕连累族人的意思……”
他有些不忍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只颔首轻声道,“臣知娘娘没有,不然不会这般配合,素衣脱簪,利器不近身,无非是表明娘娘的决心罢了。可娘娘挂念家中侄儿,钟离小少爷已去,钟离一门却还有多少这般年纪的稚子,前途不可限量?”
天际有燕子绕着小溪的风筝飞了几圈儿,待瞧清风筝非自己同类,便带着雏燕归了巢,落在高耸入云的古树上,引得枝桠颤了颤。
江淇瞧着她缓声道,“娘娘何故失了斗志,母族失势又如何,新秀女一入宫,这后宫之中,母家尊贵的又还有几人?可后位独一份儿,只要娘娘还持着凤印,总归有无上的尊荣权势。”
他顿了顿,瞧着她展颜一笑,颇有深意道,“这便够了。”
她在午后半暖半凉的日光中反复咀嚼他这句话,半晌破涕为笑,喃喃道,“是啊……这便够了。”
他瞧着她侧颜,在心底深深长出了一口气,复又恢复往日模样,只朝她浅笑一揖,说出了那句无数次夸赞她的话,“娘娘慧心,臣拜服。”
她立在面前打量他,眉眼精致,身姿挺拔,是个无可挑剔的妙人,可她一半真心地似喟叹道,“好像本宫所有落魄的时候,都教厂臣看到了。”
他并未直起身,就那么挑眉看她,只觉着她此刻形容,比那日殿前长跪,惊慌无助地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好过千万倍。
他便带着笑意逗她开心,“娘娘一说,倒是不假……既如此,臣谢过娘娘不杀之恩,臣往后定当做娘娘忘忧之草,解语之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阳光照在他眉目之上,瓷白色让她看得怔愣一瞬。
转念之间,钟离尔瞧着他没正经的模样,心中倒是轻松不少,可终归不能失了二人身份,只好压下回嘴的念头,摇首瞧他一笑,不再言语,转身去寻小溪了。
夜半时分,天心冷月被薄纱似的云雾浅淡笼了,寺院寮房一片安宁,皇后手握钟离夫人留下的一方绢帕,浅眠于榻上。
梦里是幼时,哥哥随着父亲在院中读书,母亲带着豆蔻年华的她在窗下刺绣,学的是并蒂莲的花样。
一针一线来去之间,她抬眼瞧着哥哥奔进房中,嚷嚷着口渴,母亲慈爱地放下手中刺绣,给他倒了杯茶,跟在身后的父亲摇着头而来。
钟离卓放了茶杯,便凑过来瞧她手里花样,女儿家害羞要藏起来,却被哥哥一把拿在手里,笑着瞧她打趣道,“尔尔这回绣的样子倒好一些,不过还是比不得母亲的。谁让我是你哥哥呢,没人要你的,我要了。”
她恼他嘴贱,抬手去打他,却听母亲出来主持公道,“这可不成,尔尔绣的是并蒂莲的花样,怎么能给你呢?将来,可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她瞪他一眼,去讨要绣样,哥哥却皮实得紧,跳起来仍是不还给她,装模作样道,“母亲此言差矣,并蒂莲实则为手足同根,跟夫妻有什么关系!总之这帕子,还劳烦妹妹绣好了送到我屋里去,哥哥便笑纳了!”
父亲此时拿了本书敲了敲哥哥的头,只淡淡道,“就你猴子似的皮,大丈夫男子汉,总想着欺负你妹妹。”
她方觉着解气,却又听父亲拿了绣样还给她道,“她什么脾气,也是你能欺负的了的?”
哥哥噗嗤一笑,忙对她作了作揖,跟着父亲又出去了,留下她朝着母亲嗔道,“娘,你看他们啊!”
窗外海棠花正烂漫,团团锦簇,红彤彤似火,正是一春最好的时候。
母亲一笑,掐了掐她嫩白的脸蛋,只道,“他们男人就是这样的,都喜欢你呢,才要逗你生气。”
她把绣样一放,嘟嘴不乐意道,“等以后我找了夫君,必定要稳重的,不能像哥哥似的,只知道欺负人。”
梦里忽然一阵风起,那并蒂莲的绣样,母亲吟吟的笑颜,哥哥与父亲的眉眼,云淡天高的良辰美景,俱像戏曲落幕一般飞速远去,她心里一阵生了根的惊慌,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
却只扑了个虚空罢了。
睁开眼,阿喜在榻边担忧地瞧着皇后,“娘娘可醒了……可是魇着了?”
她瞧着阿喜片刻,鬓边一片湿冷感,想来是自己梦中哭喊出声。
顿了顿,皇后忙伸出手一看,手中握着的母亲那方帕子,幽幽冷梅象依稀,想起那日母亲自坤宁宫离去的背影,她缓缓将帕子握紧凑近胸膛,更是悲从中来。
阿喜握着皇后素白皓腕,只看着她郑重道,“娘娘,奴婢答应过夫人,一辈子陪着娘娘、护着娘娘。娘娘还有奴婢,还有清欢,万务珍惜自己的身子,莫要让老爷夫人难过……”
她看着阿喜的脸,半晌握住她的手,轻声哽咽道,“阿喜,我放不过我自己。当年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执意拗着性子嫁给他,钟离一门又何至于遭此横祸,父亲母亲又何至于含恨九泉……”
阿喜咬唇摇头,切切看着皇后,只道,“娘娘万万不能这么想,当年娘娘与皇上的感情不假……今时今日这一切,又有谁可预见得了呢?奴婢虽人微言轻,可奴婢相信,老爷夫人定是半点不曾怨过娘娘,更不愿娘娘作此想自我折磨,毕竟娘娘是他们心头的宝啊!”
这个从小到大陪伴她的人此刻看起来无比亲切,她陪伴着这位皇后度过了太多的年岁,而这世上,真心爱着她的已人不多了。
钟离尔瞧着母亲的帕子苦笑一声,对她轻声道,“我与他当年,比之如今,爱是爱的,爱就在那里,曾经动过的情磨灭不掉……只是心死了。过去也还是好的,只是未来不复存在了。不管怎么说,我心里清楚,若不是当初助他夺了这个帝位,许就没有今日一切了。”
顿了顿,她闭上眼,满面倦色道,“那一场火,烧尽了我与他的前尘往事。从今以后,这世上,只有皇后钟离氏了。”
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钟离尔。
更没有连烁的尔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凤小座全篇里,只要出现“我”“吧”“叫”这些字,都不是错别字或者疏漏,主角说“我”的时候,都是比较激动啊,或者放下防备啊、真情流露,这些情况下的~
昨天恰好看了个外国的视频,说失恋后有两种闺蜜,第一种安慰你“哦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第二种是“哦太好了你终于甩掉那个渣男了,我们去逛街吃饭看电影!”
我们厂臣是第二种了,哈哈哈,毒鸡汤掌门人,说话比较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谢谢醉金杯的火箭x2(Double火箭!),也谢谢Z宝贝的手榴弹!
醉金杯小可爱去集训了,厂臣等你回来~爱你加油么么哒!
第44章 君王侧
阿喜瞧着皇后,轻叹一声,不欲再多惹她伤心,只劝道,“娘娘,奴婢听闻今日,娘娘在佛殿遇见了江提督……有些话本不该奴婢说,只是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如今江提督于咱们,是敌是友实难分辨,娘娘还是小心提防为好。”
皇后瞧着忠心耿耿的榻边人一笑,安慰道,“江淇奉命随着本宫出宫,定要护得咱们周全的。就算他有二心,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本宫不利。毕竟,我钟离家还不是彻彻底底断子绝孙,皇后遇害,全天下的眼都盯着他,可不是一句失职不查就蒙混得过去的。”
阿喜瞧着皇后,便只垂眸称是,伺候了皇后再睡下了。
翌日慈宁宫宣了代理六宫的兰嫔与庄嫔觐见,乔太后在上首对着二人道,“皇后出宫静养,可这宫里的事儿也不能耽搁,你二人既受帝后器重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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