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88章


连烁顿在当场,看着她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窝,脑中想着的是发妻的那双桃花眼眸,心口处蓦地剧痛难当。
半晌,他看着她颔首,“作数。来世,朕愿与你生在等闲人家,再没有其他人。这是朕欠你的。”
祁桑笑着点头,泪眼盈盈间努力去描绘他的容颜,剑眉星目是风流俊逸,薄唇是薄情寡淡,梨涡是多情温存,这一生,却从始至终都不是给她的。
华服的女子不住掉泪,深深看着帝皇,努力维持笑容,“好,臣妾记住了,来世早些遇见皇上,与皇上两心相悦……臣妾也学着皇后霸道些,一生不许皇上食言。”
他看着她说罢,便抬手猛地将金簪刺进自己的喉咙,以那样决绝的姿态,铁了心结束她满目疮痍的过往。
他睁大双眼,忙伸手去抢,却还是晚了一步。
女子的身躯倒在乾清宫内,鲜血从颈侧汩汩而出,温热的,鲜活的,肮脏的血液,汇聚起来,便是她这不清不楚的来时路。
她终于在他的怀抱之中,看着他的眼,圆了自己多年梦寐夙愿,唇角仍含笑,嘴唇翕动再发不出声音。
连烁的龙袍被鲜血染红,像他当初喋血于翊坤宫的那晚,她的手垂下去之前,他看得分明,她最后说——可说定了,不许反悔。
女子双目至死未阖,他在原地出神许久,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忽地一片空白,如落雪后的皑皑苍茫。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掌,微凉指尖抚过柔软眉睫,他替她瞑目。
他想起钟离尔常唏嘘的一首词,前人说——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紫禁城楼高月明,无限近天宫,可他贵为天子,伸出手去,却连星辰彩云都摘不得。
人人艳羡帝皇,他尝遍了凄苦低贱与富贵尊崇,方知所谓凌驾众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Z同学的手榴弹~么么哒。
第72章 炎上琼
乾清宫为着贵妃的自尽引发骚动时,钟离尔却浑然不知,她立在原地,夕阳已落尽,翊坤宫中孩提的哭声却一声比一声更烈。
她在这哭声里想起砚离,孩童的啼哭声揪心,牵动着她想要往前走去。
江淇那日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她咬唇凝眸,心不知为何跳得飞快,夜色渐渐吞噬了光亮,阖宫还未都点起灯,秋夜风凉可怖,她的感官无比敏锐,黑暗中似有蛰伏的猛兽,虎视眈眈,让她被无形的恐惧灭了顶。
忽地,那声哭泣却像被人捂住了唇,戛然而止,皇后的心被抛上云端又迅速沉沉坠落。
她回头望一眼星星点点的暖色,这夜伊始,眼前的黑暗有催人向前的魔力。
钟离尔掐着掌心,不再犹豫,提步踏入翊坤宫中。
宫门处空无一人,颓败的枯枝落叶未有打扫,踩上去簌簌有声,吱呀作响。整座宫室像个冰冷的寒窖,内里漆黑一片,是不可言说的阴森可怖。
她稳住声音试探着问,“翊坤宫宫人何在?”
风吹动她的长发,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她,声音听起来回响空洞,她萌生退意,却仍不放心唤了声,“司宜?”
不料却再次惊动殿内的孩子,像是被人松开手掌,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号啕,她站在殿外呼吸艰难急促,亦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
余光处瞧见内殿有人影一闪而过,来不及再多挣扎犹豫,钟离尔飞快走了进去,想要看个究竟。
正殿空荡荡,黑暗之中她的视物能力并不好,积灰被她的衣袂扫起,飞扬着冲撞她的口鼻,让她喉咙发痒。皇后伸手拂去,环顾四周无人,便忙往哭声传来的偏殿里跌跌撞撞寻去。
婴孩躺在榻上,哭得力竭,面容甚至已有些青紫扭曲,脸上还看得见方才有人堵住她口鼻的手指印。
只这一瞬,她忽地冷汗倒流,顿时明白了过来。
祁桑是想杀掉自己的女儿,趁此陷害于她。
电光火石之间不及细想,在孩子尖锐的哭声中她听见殿外似是已有人回来,钟离尔咬牙看了濒死的孩子一眼,再不犹豫提着裙摆往殿外奔去。
只要这孩子还活着,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找到证人,她便不算掉落陷阱。
她逃离这一室的黑暗,像逃离最可怖阴森的炼狱,这里充斥着算计、阴谋、杀戮,令她窒息畏惧。
殿门处比之内殿,有一丝光亮,她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便踉跄将催命一般的哭声甩在了身后。
他提灯欲冲进殿内的时候,却看见她惨白着面容跑了出来,扶着大殿的巍峨雕花门,一双眼睛里皆是求生的欲望,整个人是那样的惊慌失措。
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将心事隐秘不言,等到他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将后路开辟出来拱手送在她眼前,她的选择才会容易一些。
不必担惊受怕,不必惴惴不安,不必受良心的谴责,在世人的眼光与指点中度日,更不必担心连累族人,甚至丢掉自己的性命。
那样的日子,需要东躲西藏、半遮半掩、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当初乔翎不愿这般跟着粱臣熙,可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为了爱什么都能忍受,只是,他不舍得她跟着他不清不楚地过。
她是那样好的明珠,出身尊贵,冰雪聪明,忠贞不渝,值得世上任何一个人小心呵护珍视。他知道如果她肯应他,便是押下一辈子的事儿,她从不会给自己留回头路。
是以他宁可沉默多年,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与关切,只做些不算逾矩的事陪伴宽慰,一路扶持着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他也可以忍受。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做得到不宣之于口,只存留于心,何尝不是隐忍至极。
可是今夜,他看见她眼中带泪,又一次在深渊之中挣扎,一脸的倔强不屈,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大仇得报,为了给双亲正名昭雪,她要拼了命从每一场诡谲风波中脱身。
她从地狱爬上来,手指用力扒住人间的大门,弓着身子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心悸在她眼神里肆虐。
她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每一次锤炼,被孤身扔进岩浆火潭之中,撕褪表皮,将百根傲骨打碎碾磨,再一寸寸断筋重组;把血抽干,重新灌输进体内,一次次冷冻结冰,再一次次沸腾火热。
她从没有放弃过,绝望叫喊至无声,或是挣脱被天地捆绑下跪的锁链,她也要站起来。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切。
这一盏宫灯大红的绦穗,融进他绯色蟒服不过作布景陪衬,在夜风中曳曳生姿,暖色的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她看见他痛惜的眼神,未及唤他,却听见江淇颤声道——
“尔尔!”
所有的防备松懈下来,她不可抑制开始翻涌泪意,霎时失去所有力气,松开冰冷的木门,喘息着向他伸出手去,拖起繁复累赘的冠服下摆急促奔向他,“江淇!”
却未及二人将这横亘七年的短短几步走完,身后忽然有哔啵声起,她惊愕顿步回头,眼眸中的火焰缭绕至面前的宫室,浓浓的黑烟滚滚四起。
火光毕现,烟雾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在她冷汗未歇之时,再度蚕食她仅存的理智。
江淇两步走近,她忽地转头看着他尖声惊慌重复,“她要害我,她要害我!”
江淇来不及安慰她,便见她吞咽下所有眼泪,咬唇一瞬,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人心头一震,未能多想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钟离尔陷入彻底的崩溃,对他赤红双眼道,“我要进去救出那个孩子,否则让祁桑奸计得逞,到时候文官弹劾中宫失德谋害皇嗣,我百口莫辩!”
火舌肆意窜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耀武扬威,殿内已经开始有房梁倒塌的声音,盖过了婴孩几不可闻的哭声。
他看着她面容被映成妖异的红色,热浪一波波袭来,试图高声劝阻她,“火势蔓延,你不能进去涉险!”
她发了狠,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是万劫不复的恨意决绝,在熊熊大火吞天噬地前对他吼道,“你懂什么!我若不自救,便再没有人能救我!”
这句话像是利剑,钉住他这些年为求万全的点滴,过往不可挽回,他知道她的苦,几次三番火海刀山,均无人共赴。
苦痛锻造出她今时今日立在此处,这张不顾一切的艳烈面容,他看着她转身就要冲入火场,伸出手牢牢握住她的右臂。
她惊乱之中听见他在身后沉声郑重许诺,“我能。”
声音一如多年熟稔,像是夺命的魔咒,让她连指尖都开始不住颤抖,恐惧与悲伤逃窜在周身每一条脉络上,五脏六腑被寒意侵蚀,手臂处他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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