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95章


他笑起来,声音在夜幕中柔和了寒风,“在想见惯了你坐主中宫的样子,却每每在人群中遥望,还是会觉着光芒万丈。”
钟离尔知他隐下对连烁意思的难过不提,亦只顺着话难抑笑出来,“你拿我当菩萨不成?”
他顿步,提着宫灯转身与她摇首,轻声叹了叹二人的这些年,“菩萨有万人跪拜,可我若不在,便只剩你一个人。”
她呼吸有些迟滞,蓦然想起那年与砚离说起过的,爱一个人,是看破她荣光背后的寂寥。
她想,她遇上他,是今生最奢侈的运数。
方要开口,却一如多年前,簇簇烟火盛放于身后,当年对立的二人,如今却终究在寰宇之下并肩。
她转首欣喜去瞧烟花,他却仍凝望她侧颜,只待她回眸那一刻,便还可以见到他为她守在原地。
钟离尔眸中晶亮,惊喜之下扯了扯他的鹤氅,对他催促道,“我们对着烟火许个愿罢?”
江淇颔首道好,便见她合十了双手垂下眼睫,侧颜精致无双。
所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过如是。
她认真默许愿望,却忽地听他在身侧低声道,“我愿终有一日,能带你走出这困了你我半生的宫阙,山高水长,子孙满堂。”
她惊诧回首望去,却见他从始至终立在此处,静默含笑看她。
心中刺痛一瞬,提起这个话题,她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摇头红了眼眶,知道他的决定不可撼动,却仍满怀疼惜劝阻,“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更不愿你贸然涉险。比起以后种种,我更希望每一日都见你安康喜乐,这才是我全部的祈盼。”
他并未答她,只在漫天璨若流星中浅笑,将这浮世万般姹紫嫣红、河清海晏都尽收眼底,再拱手送与她眸中。
他想,这样的火树银花,若是在山川河流前,在广袤辽阔的自由天地间绽起,他可毫无顾忌展臂拥她入怀,才算应当。而不是如这般,他只能提灯照亮二人来路,相顾无言,面对她的寒冷与痛楚咽下满腔情意。
一诺一世长,他已做了许多事,却仍须再快些。往后的路不论再要付出什么,前人来者皆以血泪祭代价,可他总要让她展眉度今生。
他总要和她,自在和乐,无拘无束,共度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连小烁就很尴尬了。
第77章 朔风雍
天鼎八年正月初十,慈宁宫太后乔氏病重,帝后本定在元宵后祭拜孝昭懿太子一事,帝皇便不成行,且免了阖宫上元佳节的宫宴,只命孝昭懿太子生母皇后钟离氏由东厂提督护送着,前往京郊灵鸢山祭拜孝昭懿太子英魂。
正月十四出行前,坤宁宫掌事宫女清欢偶感风寒,坤宁宫连夜宣了楚辞诊治。
翌日,皇后便由着江淇一行人陪同,离宫往灵鸢山而去。
凤驾浩荡,因着大宫女清欢未随行,皇后免了宫女太监同车,江淇便骑着追云打马相护。
马车行过玉桥护城河,冬日洒下一层耀光,将东厂一行马蹄踏踏下的河水,堪堪染成了一条金带。
马上人意气风发,她素手将车帘打起,偏头望去,车前人背影笔挺,英姿出尘,惹得她唇边笑意愈发深刻。
这并非二人头一回同行出宫,只是前次均身份不同,如今逃离皇宫一时半刻,她心中若说不雀跃,却是假的。
离皇城远了些,江淇在朝阳中回首,面如玉冠,瞧见她便缓了马蹄,行至车辇一侧轻声问道,“娘娘可有何吩咐?”
钟离尔轻咳了声,含笑挑眉看他,“本宫只是想起逐日来,不知今年可能秋狩成行,好去瞧瞧阔别的老友。”
顿了顿,她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也好解了追云的相思之苦啊。”
江淇听出她话里有话,无奈身旁人多口杂,只得应道,“不若臣教人由猎场带逐日往帝陵去,这般娘娘回程还可策马而行。”
马车颠簸一瞬,她倚在车窗处,像个探头的猫儿,闻言眼眸一亮,忙道,“真的么?如此便太好了,也省得逐日好好一匹良驹,跟着本宫,连大展宏图之处都没有!”
江淇淡笑应声,登时唤来梁宗便吩咐了下去,钟离尔在车上笑得心满意足,见外人去远了,又忙追着他献殷勤,“厂臣可累了?要不要咱们歇歇喝口茶?”
他忍着笑意维持臣子的得体守礼,摇首好耐心道,“多谢娘娘美意,只臣等平日一日千里亦可不停歇,只娘娘若是累了,便及时用口茶罢。”
她知道他在催促自己饮茶歇息,一时觉着心中暖意汹涌,却仍朝他眨了眨眼。周围侍卫番子数众,她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依依不舍撩了车帘,径自靠着围子闭目养神,听他马蹄声就在车外,安心之余浅浅扬了唇角。
一路依着皇后意停了几番,直到将近傍晚,才堪堪赶到灵鸢山。
帝陵建在半山腰,依山势修了盘山道,除却入帝陵的棺椁,太/祖为求心诚,却仍是教子孙后辈只可依小道登山而行。
江淇利落下马,看着婢女打起帘子,将手腕伸出,候着扶她下马车。钟离尔盈盈一笑,便弯腰就着他有力臂膊,稳稳步下了凤辇。
从山脚望去,登山的小路被茂盛的高树遮掩,夹带着积雪,颜色苍翠,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去,江淇朗声吩咐道,“将皇后娘娘的马车安置好,众人便歇在山脚下驿站,咱家护着皇后先行登山。”
梁宗忙带人跪下应了,送江淇与钟离尔远去。
他跟在她身后,见她提裙缓步踏上石阶,身旁枯草被未化的积雪掩埋,轻声提醒道,“娘娘仔细脚下。”
钟离尔轻应了声,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登山,行了片刻,至一片丛林掩映中的宽大石台,身后人却忽地上前,掖了衣摆一角弓步弯腰道,“上来。”
她惊诧指了指面前山路,摇首道,“还有好长一段儿要走呢,冬日衣裳厚重,你背着我岂不又累又危险?”
江淇略侧首瞧她笑了,不容置疑道,“积雪未化,山路崎岖,我的人,哪有自己走上山的道理。”
她笑着看了看周围树林茂盛,并不担心被人瞧见,便也不再推脱,俯身搂住他脖颈,江淇便背着她起身往前走去,钟离尔俯身在他耳边笑道,“怎么不害臊,哪里就是你的人了?”
他答非所问,稳步上山,只略回首问她,“走了一天,可也累了?”
钟离尔展开狐裘,尽可能多的覆住他的身躯,含混应了,手却摸到他腰间似有个锦囊,鼓鼓的,便轻拍了拍,俯身问他,“这是带了什么?”
江淇低低一笑,只道,“你拿出来一瞧便知。”
她看着他想了想,便伸手取出,展开锦袋看去,却见里头赫然装着一小撮枸杞子,红艳艳地躺在一处。
心像是被人拧了一下,再缓缓松开,钟离尔蓦地红了眼眶,看着他侧颜轻声道,“不过就来个一两日,你还特地带着……”
江淇嗯了声,将她背好,只安抚笑道,“清欢病了,怕你出门这两日本就在山上住不惯,万一夜里喝了茶,更睡不踏实。”
她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指尖轻柔抹过他额头渗出的汗滴,贴着他鬓角哽咽,“你是要将我一粥一饭,坐卧行止都打点好么,将我养得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
他低沉的笑声透过脊背直达她的胸膛,二人在一方落雪上只留下一对脚印,神色中带些骄傲,“如何不好?这样于你而言,便样样都要依着赖着我了。”
枯树上是归巢的燕,一对一对,恩爱齐飞的模样,情人心紧紧拴在一处,是难言的怜惜疼爱,她瞧了眼前路,与他轻声道,“放我下来罢,还有一段路,我自己能走了。”
江淇摇头,固执道,“履不染尘,指不沾水,娘子如何没有为人妻的自觉?”顿了顿,似承诺般,又道,“你跟了我,是要过好日子的。”
她一时便再难自持,眼泪夺眶而出,靠在他脊背上,轻声啜泣,前半生于情爱之事的委屈一股脑的倒流,如今只剩下感恩上苍,仍赐予她这样细致稳妥的良人。
他回首轻声劝慰,钟离尔抹了眼泪,又去为他擦汗,一下下轻柔至极,抽噎着回他,“是,如何不听夫君的。往后山高水长,妾身都在夫君背后安心受着,替你擦汗看路便是。”
他这才笑了,半晌,并未回眸,凝眸瞧着脚下青灰色的石路承诺与她,“尔尔,终有一日,咱们要堂堂正正拜这天地的。”
这一句话,横跨来时前路多少坎坷艰辛,她如何不知?
钟离尔咬着牙,抑制住哭声,拥住他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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