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第10章


“哪有这样的,我又不是狗。”
虽口中叽叽咕咕在抱怨,可他的神情、姿态,却分明是受用至极的模样。
叶凤歌轻声笑喃,“你今日,一定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好儿郎。”
这句夸奖似乎很平常,却成功地让傅凛逸出笑音,周身渐渐松弛舒展。
对傅凛来说,生而为人走的这一遭,原是无甚光明与温暖可言的。
但叶凤歌这七年平淡却长久的陪伴,无数次如此刻这般熟稔亲昵的笑闹,于他来说,便是光,便是暖。
虽心中的伤口太深太痛,但因着有叶凤歌在,种种叫他无能为力的痛苦,便似乎没那么难捱了。
“还有呢?”
他眯缝着眼,在氤氲水雾中仰着渐有暖色的精致玉面,周身淡淡散发出“接着夸,爷受得住”的骄矜暗喜。
“没了啊,”叶凤歌顿了顿,抿住险些逸出口的闷笑声,才一本正经道,“五爷不满意?”
傅凛失望地撇撇嘴,掀起眼皮觑着她“哼”了一声,重新将双臂交叠在池边,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
闭上眼不再看她。
叶凤歌轻轻按住他的后脑勺,垂眼笑道,“这意思,是嫌我夸得不好?”
“不甜!”傅凛闭着眼,抬杠似地绷住脸,不满地轻嚷。
口是心非的家伙。
叶凤歌歪头盯着他止不住飞扬的唇角,无声笑了半晌后,从袖袋中取一个小竹管,从里头倒出一颗梅子饴来。
她将那颗梅子饴拈在指尖,递过去碰了碰他的唇,“呐,甜不甜了?”
唇上转瞬即逝的触感让傅凛的后背倏地绷直,双眼却闭得更紧。
片刻后,他探出舌尖飞快地舔了舔唇,兀自品味半晌。
这才微启了双唇,一副等待投食的“大爷”模样。
叶凤歌笑意纵容,将指尖的梅子饴送到他微启的唇间。
双目紧闭的傅凛一口将那颗梅子饴含住,“不经意地”顺便含住了投食人的指尖。
“傅凛!”
叶凤歌像被火烫着似地,猛地将右手收回去背在身后,双颊立时炸开深重红晕。
一股酥酥麻麻的热流自指尖迅速蹿向她的四肢百骸,心音立时急乱,像有顽皮小孩儿拿了两支鼓槌在胡乱猛敲。
傅凛应声睁眼,一脸无辜的水雾,“啊?”
叶凤歌咬紧牙根,又惊又羞地瞪着他。
他面上透着诡异薄红,可她拿不准那是在温泉中泡太久,还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凶他。
见叶凤歌将手藏在了身后,傅凛恍然大悟般,歉意抿笑。
“失手……噢不是,失口了。我不是有意的。”才怪。
他认错致歉的神情很是诚恳,像当真是无心之失。
叶凤歌也不好再斤斤计较,只是藏在背后的右手发烫、轻颤,让她莫名慌乱。
“往后再不许、不许你闭着眼吃东西!”她脑中嗡嗡嗡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接着便倾身探出手,想就着温泉池水洗去指尖那叫人羞耻的酥麻。
可她的手指还没触到水面,就被傅凛一把扣住手腕。
他的整个肩线都绷直了,乌黑眸心里似有一点晶灿灿的奇异火苗,“你,你确定要……在这里洗手?”
****
望着叶凤歌疑惑的眼神,傅凛双颊红透骨,薄唇抿成线。
又心虚,又紧张。隐隐还有点可耻的期待。
这水……这水……
洗过“那张”床单啊!
其实这泓温泉是山间活水,洗床单都已是将近十日之前的事了,池中的水哪可能还是当日的水。
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面对偷偷放在心上爱慕着的人,难免多旖旎绮思,总是容易自顾自将许多细节牵强附会攀扯在一处。
“不能洗?”叶凤歌自认对傅凛古古怪怪的性子也算了解个七、八分,近来却时常有些跟不上他的趟。
傅凛暗暗清了清嗓子,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红着脸假作漫不经心,“呐,是你自己要、要在这里洗手的啊。”
眼角余光觑着叶凤歌弯腰自池中掬起一捧水,那夜梦中的许多画面顿时又浮现在眼前,让他浑身都燥热起来。
于是也不用催不用劝了,自己就撑着池边站起身来。
他真怕再泡下去,自己身上的热烫能将这池水给烧开了。
慢条斯理地洗过手后,叶凤歌总算稳住了大乱的心神。
见傅凛浑身湿淋淋地从池中石阶走上来,她便撑着膝头站起来,习惯地想要去扶他。
哪知她蹲得过久,起身的这动作太过突然,眼前立刻一阵金花乱闪,整个人在原地晃了晃。
她本是要去扶人的,结果反倒是被傅凛扶住了。
趁她双目紧闭,傅凛不着痕迹地站近半步,一手虚虚圈在她的腰后,薄唇弯弯,双眼望向屋顶,唇畔隐约藏着偷偷摸摸的笑。
活像只叼住小鱼干的猫儿。
叶凤歌缓过那阵轻眩后,睁眼就见傅凛近在咫尺,有些尴尬地笑着推开他些,“你自个儿能走回去吗?”
虽瞧着他这会儿精神似乎还好,但叶凤歌还是不太放心的。
“我若说不能,”傅凛双眼持续望天,唇畔笑意更深,“你还会抱我回去是怎么的?”
第十章 
“傅凛,你……”
叶凤歌心事重重地垂了眼睫,欲言又止。
她记得师父说过,寻常人在喜怒哀乐上的变化,总会有个起承转合做缓冲。
傅凛今日见了傅雁回之后,分明是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失控,这才瞒着众人独自躲到温泉来。
可自打她方才闯进来后,他的情绪便近乎急转,很快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没心没肺似地同她亲昵笑闹起来。
她想,这大约就是师父提过的那种情况:某些心伤至深之人,在不愿面对极端情绪的冲击时,就会不自知地开启一种以逃避为主的自我保护。假装云淡风轻,突兀地将事情抛诸脑后,强令自己迅速专注到别的人、事、物上。
此举短时间内能使人看起来像是已然平静释怀的模样,实则不过是偷偷在心中更深处围了只有当事者自己才进得去的墙。
死命将那些自己无法消解、承受不住的隐痛全数赶进去藏起来,不见天日。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对心神的耗损看似无形,实则影响更为深重且长久。
毕竟,那些被强行藏起来的痛苦非但不会凭空消失,反而会在日积月累中叠加、发酵。
七年来,傅凛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处理自己乍起的阴晦心绪。
最初时他总是捏着那个暗器盒子,安静地将自己关到柜子里发呆;后来大些了,便将自己关到书楼最顶层那个黑乌乌的隔间内,全神贯注地做些精巧玩意儿。
此刻叶凤歌看着他那带笑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他方才面对自己的种种举动,或许与以往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只是他今日借以逃避、用来转移注意的对象,换成了她这个人罢了。
她真的不敢想象,若将来某一日,傅凛内心深处那道隐秘的墙被长久堆叠的阴晦心绪冲垮时,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听她似是轻叹了一声,傅凛赶忙低下头,“你生气了?我同你闹着玩的……”
“没生气,”叶凤歌忍住胸臆间的揪疼,仰面做出无奈的笑模样,“就是想说,你若非要我抱你回去,那我只能将你放在地上拖着走了。”
傅凛闻言莫名地咳嗽了两声,接着便伸手在她额心轻轻弹了一下。
见她捂住额头抬眼嗔过来,他那漂亮的眉目间重新含了愉悦浅笑,“爷又不是麻袋。”
殊不知,此刻他笑得越甜,叶凤歌心中就越苦。
她很想告诉他: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发脾气、撒泼打滚都可以的,就是不要这样硬生生憋着死扛。这样或许很危险。
但她“侍药者”身份背后的那个秘密,让她不能对他说出这些话。
她只能在一旁心疼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以“陪伴”为名,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他。
毕竟,这是她七年来最隐秘也最重大的使命。
残忍而冰冷的使命。
****
叶凤歌没敢与他对视,只是轻推着他的肩膀,笑意勉强,“快去小间将湿的外袍脱了,找件干爽的袍子先将就着,外头凉。”
此时已是黄昏,他浑身湿透,在温泉室内尚不觉如何,若是出去怕就扛不住凉意了。
温泉池左侧有相连的更衣小间,里头的小柜子里通常会备几件干净衣衫应急。
听她说了不生气,傅凛这才微微弯着笑眼点了头,任由她将自己推进小间内。
很快便裹了件带兜帽的银色披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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