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无情》第4章


这一下发了狠,陆仲殊无心防备,当即连人带盆被掀翻在地。
楚玉凝亦怔住,他才退了高热,脑中混沌,见着这人,便恍惚以为犹在梦中,本能地伸手推拒。
满地狼藉中,陆仲殊爬起身,摆好铜盆,对楚玉凝一笑:“渴了罢?”
说罢,提壶倒了一碗热茶,捧在手中瞧他,脚下踟蹰,“你……先、先润润嗓。”
楚玉凝不接,垂眸半晌,冷然问他:“谁允你进来的。”
陆仲殊眼神微黯,涩声道:“你……病了,我叫门,叫了许久,你不应,我心中担忧,便……便进了来。”
“你道我是病得快死了,才不应门么。”楚玉凝莞尔:“小王爷想岔了,我便是身康体健,也绝计不会应你。”
他自枕下摸索片刻,掏出个油纸包,当陆仲殊面拆了,露出两张破旧银票。
他抬手送出去。
陆仲殊拧眉问:“这是作甚?”
“小王爷真真贵人多忘事。”楚玉凝答:“不过当初给得大方,无怪这便忘了。
“这钱我分文未取,如今物归原主,省得日后再生瓜葛。”
陆仲殊双目圆睁,两片薄唇轻颤不止,终于挤出一句问话。
“你,你不愿再与我有瓜葛?”
“小王爷说笑了。”楚玉凝对答如流:“小王爷地位显赫,我岂敢高攀。”
房门难以关严,夜风自缝中跻身而入,将他手中那两张银票掀卷,折起覆上他手背。
陆仲殊怔然瞧着,往事便如纤薄纸张,落英一般跃然于眼前。
烛火通明,恍惚又是王府东厢。
陆仲殊侧卧于床上,身前跪着将满十七的楚玉凝。
春时已至,小王爷火气旺,早早着人撤去火盆,衣物亦换了春装。
“冷?”
地砖寒凉,楚玉凝忍下一阵瑟瑟,拢了前襟道:“回小王爷,奴不冷。”
陆仲殊本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便点头,自案几上捻起两张银票,言道:“拿去。”
楚玉凝不接,几番忍耐之后,斟酌道:“小王爷,大公子及冠后便少有回府,同少夫人对小王爷亦多加照拂,缘何今次要,要……加、加害于他……”
“放肆!”
陆仲殊冷声喝道:“本王做事,何时竟由得你过问了!”
“奴不敢……小王爷息怒。”
陆仲殊暗暗咬牙,“你便痛快些罢,做是不做。”
楚玉凝颜色变换不定,始终无法应一个“是”。
两相僵持不下,片刻后,陆仲殊忽抓过凉茶一口饮干,放了茶盏,亲自将人扶起,和言软语道:“且上来坐,地上这般冷,你不心疼自个儿,我可心疼你。”
楚玉凝垂首坐于床边,暗道他唱的哪出。
“我知你心中属意于我。”陆仲殊开门见山:“我不瞒你,旁人看我这东厢莺莺燕燕,只道本王成日里纵情声色,然便是美色如织,除却你一个,又有谁配入得我的眼。”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先是给人当头一棒,叫楚玉凝既羞又赧,后头字字句句传入楚玉凝耳中,便尽皆变味,已然成了真心剖白。
楚玉凝羞愧难当,嗫嚅许久,只讷讷道出一句:“小王爷……”
他那小王爷目露深情,实则心中大喜,趁热打铁道:“你看我与大哥面上交好,又岂知梁子是早结下的,如今我并非加害,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莫说是他,纵便是我大嫂,也未尝会当真。”
“……那又为何……”
“此间重重无需多言。”陆仲殊将银票强塞入他掌中,喟然叹道:“你只消照我吩咐做,不必顾虑其他,你是我东厢的人,我定会护你周全。”
定会护他周全。
楚玉凝心道,自己真真是叫猪油蒙了心,陆仲殊那时分明已将他一颗真心上了秤,算作两张脆纸、几锭纹银。
也唯有他,仍把巧言令色当了真。
☆、第十章
杨楼无人不知,村里来了个后生,模样好生俊俏,脾性好、知礼数,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村长亲自带人,将村头那间空房收拾了,腾给后生暂住。
屋子建得偏,左右唯有一间毗邻,便是顾莫怀的院子。
阿怀也生得好咧。村西头的王婶子叮嘱闺女:可惜身子不大利落,你若是寻夫婿哇,还得是那姓陆的后生。
这些话都是在背后说,顾莫怀一概不知,他只知道,那个心高气傲的小王爷,似乎是当真在村里安了家。
“阿凝,阿凝。”陆仲殊自身后赶上,握住了他的背篓:“给我罢,仔细累坏了。”
顾莫怀不睬他,径自牵着招娣向前走。
上回他身染寒疾,陆仲殊放心不下,守在榻边如何都不肯离开,顾莫怀病中虚弱,威胁亦是有气无力,最后被逼急了,索性抓过药碗朝他掷去。
陆仲殊闪身躲过了,再一看榻上,那人闭目斜靠在床头,竟生生叫他气得昏了。
他骇得六神无主,待人醒转,当即跪下身来指天发誓,日后定对顾莫怀唯命是从,绝无违逆。
顾莫怀却道:“小人唯求小王爷放我一马,当初既别,如今便莫要再生纠缠。”
许是这些日子里打击接二连三,此时听闻此言,陆仲殊竟能立刻掩去面上痛色,闷声答他:“唯有这点,我……不能答应。”
思及此处,顾莫怀更觉心头烦闷,步伐愈发加快了,只顾闷头赶路。
招娣人小,要跟上他颇为吃力,小跑了一程,喘息道:“阿、阿怀哥哥,慢些,我,我,我跟不上。”
顾莫怀脚下一顿,只得重又放慢速度,任身后那道脚步声如影随形。
招娣回头,但见陆仲殊遥遥缀在她二人身后,与她四目相对,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她叫那人笑得脸热,调转目光对顾莫怀道:“阿怀哥哥。”
顾莫怀看向她。
“那个哥哥,他分明认错了人,为何仍要唤你阿凝?”
“许是眼睛坏了。”
招娣稍加思索,恍然道:“我知道了,定是那阿凝与阿怀哥哥十分相像,才会叫人分不清楚。”
“不像。”顾莫怀轻哂:“毫无相似之处。”
身后的声响蓦地加重,似是叫土坑绊了个趔趄。
果不其然,傍晚顾莫怀走入院子,便见陆仲殊站在院外探头探脑,却不敢抬手敲门。
顾莫怀只做没看见,掉头去一旁取了板凳,打水洗菜。
他右臂有旧伤,木瓢握不了多久便开始发颤,一瓢水泼泼洒洒,总有小半落在脚边。
一把菜洗了许久,外头那人终于看不下去,敲门而入。
“阿凝,这些粗活你莫要做了。”陆仲殊蹲下身道:“你且进屋歇着,我,我此行带了些仆从……”
话不及说完,便见顾莫怀放下水瓢,拿起菜去往灶房。
陆仲殊抛开颜面跟上去,顿了顿,言道:“阿凝,你已不愿同我讲话了么?”
顾莫怀切着菜,头也不抬:“小人不敢。”
“……你我之间,便非得如此吗?阿凝,你知我当你是甚么,又何苦——”
“小王爷当我是甚么,小人自然再清楚不过。”顾莫怀道:“小王爷为尊,小人为卑,不是么?”
说罢,抬眼向他一笑。
这话乃是当初陆仲殊将他当下人训斥时所说,如今被他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陆仲殊自幼能言善辩,此时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是只字不能言。
嗫嚅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当初皆是我错……”
顾莫怀冷笑不发,自去烧火做饭。
沾带水珠的青菜放入锅中,立时飞溅出星点热油,他心中远不如面上淡然,一时间躲闪不及,叫热油落在了手背上,登时便起了燎泡。
斜刺里杀出一只手来,将他手中木铲劈手夺过。
“你做什么!”顾莫怀满目戒备,眼尾尚带了一点方才激出的泪意,“给我。”
陆仲殊不答言,反将他推远了,自顾立于灶边翻炒。
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曾下过庖厨,此时不得不按着记忆中厨娘的架势有样学样,油星四溅却不知躲避,手上脸上不多时便被烫出片片红肿。
顾莫怀在一旁凝视片刻,扭身而出。
待得陆仲殊好容易将饭菜出锅,方才发现顾家的屋门紧闭,竟叫人自里间反锁了。
“阿凝,你开开门。”
门后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饭菜在灶台上,我…我尝过了,味道尚可,你将就这一回,明日我让小厮并厨娘来,你莫要再劳累了。”
门应声而开,顾莫怀依旧不看他,只道:“不必。”
说罢便错身而过,自灶房取了饭菜出来。
陆仲殊喜不自胜,讶然道:“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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