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无情》第22章


楚玉凝浑身一震,未及多想便推门而入。
室内暖意融融,陆仲殊被医官围在当中,状况看不真切,唯有地上沥沥血痕,刺目万分。
楚玉凝站在人群之外,忽然生出了一丝怯意。
“阿凝,”陆仲殊道:“你靠近些,让我看看你。”
他的喘息被压得极低,却依然清晰涌入楚玉凝耳中。
楚玉凝缓缓上前,只见他上身□□,胸口已敷了伤药,但伤处狰狞,且面如金纸,唇上血色尽失,显见是十分不好的模样。
楚玉凝脚下一顿,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好似再次置身梦境,灭顶的痛怮倾巢袭来,死死将他扼住。
他只听一道声音支离破碎,从自己口中发出:“……你要走了?”
陆仲殊一愣,苦笑道:“我如今这般,走往何处?”
然而楚玉凝置若罔闻,摇头又问一遍:“你要走了?”
这回他未待对面回答,自语道:“别走。”
一室寂静,他双目空洞,面无血色,好似被魇住一般。
陆仲殊观他颜色,忽然福至心灵,向他招一招手,道:“过来。”
他果然举步上前,乖顺地矮身跪坐。
一旁袁济之救人心切,不由道:“世子……”
陆仲殊不看他,吩咐道:“先退下。”
袁济之自然不肯,“下官行事当以世子为要,现下世子伤处未……”
“既如此袁太医便在此候着,尔等退下。”陆仲殊不愿与他多耽搁,待人悉数出了门,便试探地摸上楚玉凝的手。
楚玉凝动了一动,并不反抗。
陆仲殊轻咳两声,见他眼中担忧更甚,方道:“阿凝……我的身子,我自然清楚……如今只怕……”
他并未说尽,却见楚玉凝眼眶通红,须臾便落下泪来。
“若当真……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宽恕我往日种种……”
“你莫说了,太医,太医……”楚玉凝颤声打断,回首向袁济之下拜,口中道:“先生妙手仁心,若今日救他,某来世结草衔环,甘做牛马以报!求先生……”
袁济之向旁侧步,不受他这礼,手上虚扶道:“公子言重,世子不过是……”
他尚未说清是“不过”什么,就听陆仲殊狠咳了几声,原本敷了药粉的伤口又流出血来。
楚玉凝一惊,正欲继续求人,便被他扯住手,道:“阿凝,你不应我,可是仍有怪罪?”
“我不怪,不怪。”楚玉凝慌忙道,泪珠扑簌簌滚落。
他此刻全副身心俱在陆仲殊一人,是以瞧不见身后,袁济之已是面沉如水,几次欲言又止,却到底不曾开口。
陆仲殊又道:“我前几日,已求得皇叔赐婚……恐你不喜,便迟迟不敢开口……如今看来,也…也好,你本就不愿、不愿同我共处,我若不在,也可放你归去……”
“不…并非如此……”楚玉凝不住摇头,眼前模糊一片,“我从未…从未……”
他声声哽咽,艰难道:“……寄奴尚幼,你若不在,他该如何自处?你说放我归去,我、我……
“——我归往何处?”
说罢,他再无力支撑,伏首床边低泣出声。
☆、第四十三章
一夜春风、万树梨花。
饶是楚玉凝见惯了北境冰雪,清早推门而出时,也不由暗叹。
“瑞雪兆丰年啊……”
寄奴穿了身冰蓝小袄快步走来,珠翠紧随其后,轻声道:“小世子且慢些……”
楚玉凝闻声回头,一见是他,忙出屋迎接,口中絮絮道:“怎生起这样早?此时风露正浓,仔细受了凉。”
一旁珠翠笑道:“楚公子毋需挂念,小世子福泽深厚,昨儿才请袁大人瞧过,道是已大好了。”
寄奴点头附和,小声道:“爹爹不必忧心。”
楚玉凝不语,微微一笑,刚欲开口,便听身后珠翠并绿映齐声道:“奴婢请世子安。”
他面上笑意稍滞,背转身去,为寄奴解开外袍,道:“可用过早膳了?”
寄奴面朝着门,看看面前目光温柔的爹爹,又望向其后满面无奈的父王,斟酌道:“尚、尚未。”
楚玉凝就势道:“新调了茶汤,可要冲一碗来?”
“茶汤好啊。”陆仲殊见缝插针道:“绿映,去着人冲三碗送来,记着桂花卤需放多些。”
绿映应声而去。
陆仲殊假咳了两声,若无其事道:“怎的不穿那件如意云纹的衣裳?”
他不提也罢,说起这事,直叫楚玉凝窝火。
那日楚玉凝吐露心迹后,陆仲殊面上不显,实则已心花怒放,一面将人揽过细声哄劝,一面却已盘算起八字尚缺一撇的婚事来。
熟料袁济之耿直,见不得他如此作弄人,待得楚玉凝哭声渐歇,忽然幽幽道:“这位公子……”
楚玉凝慌忙拭净泪痕,带了三分羞赧,道:“大、大人见笑,仆……”
“楚公子不必多虑,在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仲殊见势不妙,忙道:“既如此便是不当讲,袁大人……”
“袁大人请讲。”楚玉凝道:“可是他——”
“不不,”袁济之一拱手,笑道:“世子此番伤在右胸,看似严重,实则刀口不深,只消卧床静养,月余便可痊愈。”
言至此处,他轻捻髯须,状似不解道:“只不知世子何故虚弱至此……”
陆仲殊暗暗咬牙,“袁太医——”
“许是受惊过度,又或是……唔,另有隐情?”
楚玉凝闻言,目光缓缓转向床上那人。
他初时为梦魇所害,加之见了那道狰狞伤痕,未及多想,便自顾陷入“陆仲殊命不久矣”的恐惧之中,而今回过味来,再观此人颜色,终于渐渐觉出几分蹊跷。
那边厢陆仲殊忙一蹙眉,急声呼痛。
却见楚玉凝直起身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这伤……?”
“痛、痛得紧。”陆仲殊假意吸了口凉气,“你是见着的,阿凝,流了那样多血,我——”
楚玉凝看着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设了幌子,欺我、欺我……”
“绝非如此!”陆仲殊支起身,惶急道:“阿凝,便是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是决计不敢欺瞒于你的!”
伤口尚未包扎,被他一挣,便又流出血来。楚玉凝无法,只得暂压下心中怒意,向袁济之撤步行礼,“烦劳大人为他裹伤,仆在此拜谢。”
“公子言重。”袁济之上前搀起他,和气一笑。
打那时起,楚玉凝再未同陆仲殊有过只言片语,更不曾涉足东厢一次。
谁知又过三日,陆仲殊忽着人送来个尺长的沉香木匣,打开一看,竟是一身如意云纹的纁玄深衣,与喜服足有八成相似。
楚玉凝额角一跳,当场沉下脸来。
此时陆仲殊特意捡了寄奴在场时发问,楚玉凝不好发作,只得佯作未闻,回身对寄奴道:“此处有些点心,先垫垫肚子,如何?”
寄奴应声捻起一块枣糕,道:“多谢爹爹。”
楚玉凝笑笑,看他咬下一口,问:“味道如何?”
“好……”
“好极了!”陆仲殊手中亦捏了半块枣糕,啧啧赞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便是玉珍楼的大师傅也没有这等手艺,阿凝当真一双巧手,我——”
“不巧,”楚玉凝凉凉道:“这枣糕正是三喜自玉珍楼买来的。”
“……”陆仲殊噎了一下,干笑道:“哎,想来若是阿凝出手,必然只出其右……”
楚玉凝微微一笑,打断道:“我并不会做枣泥。”
门外一声轻响,是来送茶汤的珠翠没忍住,吃吃笑出了声。
陆仲殊接连被戳穿,却也不恼,待珠翠放下茶汤退出内室,便腆着脸凑到近前,对楚玉凝道:“阿凝,你莫恼我了,仔细气坏了身子,我、我会心疼。”
“你是心疼,还是胸口疼?”楚玉凝道:“我如何敢恼你,万一累你又挨一刀,我不就成了罪人?”
“……你此言何意?”
“我是何意,你当真不知么。”
“你,你——”陆仲殊恍然,难以置信道:“你当那夜是我有所预谋?你当那刀是我命人下的?!”
“难道不是?”楚玉凝搅了搅碗中茶汤,头也不抬。
陆仲殊百口莫辩,一张嘴开开合合,末了憋出一句:“我、我在你眼中,便这般——这般……龌龊?”
楚玉凝垂眸不语。
“好,好。”陆仲殊连连点头,忽然道:“川儿,你出去。”
“你——”
“这些话,你总不愿当他的面说罢。”他语气略微强硬,打断了楚玉凝,“川儿听话,且回去温书。”
寄奴目光在他二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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