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缘》第57章

再说，我本身对宿主身上的痛觉迟钝，也大大减少了我受的罪。
而实际上，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是我知道，这一剑，捅得那么深……已经无法挽回温浅的生命了。但是多得我为风璃挡了一剑，他没有毙命于此。
下一瞬间，我便感受到了身后的人被狠狠击飞。
“温浅……温浅？”耳边听见惊慌失措的声音，我感觉到胸口微凉过后，开始发热……低头一看，原来是温热的血已经浸染了胸口的衣裳。
我笑了，热血从嘴角溢出，轻轻道：“教主，还没完……”
然后，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搂住了风璃，把身体往前一送，那剑尖也一并插入了风璃的胸口！
“这才是你应得的。”
风璃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在救了他之后，会亲手把他送到地狱吧？
我自然不会做这种自相矛盾的事，一切……都不过是源于温浅的愿望罢了。
——一个自相矛盾的愿望。
那日，在温浅临终之时，他依然不争气地爱着风璃，但是也痛恨着风璃对他的冷漠。
这便导致了，温浅爱他，所以不愿意他死在别人手上。温浅也恨他，所以只愿亲手杀了他。
而我之所以说他的愿望很决绝，是因为那日我在他脑海里，只读到了四个字。
——同归于尽。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如同泣血。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温浅要的，从来不是风璃的后悔回头，更不是自己的一死了之。
他要的，只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
这四个字，恰好说明了那时候奄奄一息的温浅，其实已经不想活了。但是，在死前，回想起一生中与风璃的爱恨交织，曾有过的温存与如今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就既恨又悲，才会产生这种决绝而轰烈的念头。
最后，血染红妆，剑锋银白。
一把利剑，断送的是两个人的生命，和一生再不得重来的爱恨情仇。
原谅我只能用这种蠢方法完成温浅的心愿。
坦白来说，如果温浅不救风璃，他便不会死。因为刺客的目标是风璃，如果我一直只是呆在一边，刺客便不会多事留意到这里，并不会祸及到温浅的生命。更甚者，温浅更可以在风璃死去后回到关内，重新开始。
但是，正如之前浅玦所言，我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对他们的选择置喙，不管在我看来是对是错，都应该完成他们的心愿。
这下子……任务该完成了吧？我往下一看，忽然看见剑峰竟然偏了一点点，只是斜着插入了风璃的胸前，只是浅伤而已。
怎么会这样？
我一瞬间即惊愕起来——如果剑是因为我的失误而没有刺进去，那任务不就失败了？
不行，我必须要在这里让两人同归于尽，不然要是温浅都翘辫子了，风璃养好伤后还能活蹦乱跳，那么哪来的同归于尽啊……
看来需要调整一下角度再次刺一次……哎，那穿过心口的刀子去捅别人胸口这种事不是想想就能做的，不过，为了任务，我拼了！
这么想的时候，便感觉到身体一轻，我感觉自己的魂魄瞬间脱出了温浅的身体。
啊啊啊，慢着，不是吧，我还没把剑刺进去啊……这下子任务不就真的要失败了？
我抓狂地从空中往下看，却看见恢复了本身神智的温浅，竟然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停住了手，定定地看着他。
只见温浅看见了这个境况，似乎迷惑了半晌，忽然，嘴唇颤抖了两下，缓缓开口：　“你也有今日呐……”
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惊世之句的我险些晕倒。
然后，还有后文。
温浅继续道：“你知道么？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闻言，我怔住。
因为失血，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然而在我耳边，却仿佛炸起了惊雷。
风璃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唇，怔怔地看着怀中被长剑刺穿的温浅，眼神是茫然至极的，似乎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却更恨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我依然是……那个名满皇城的温浅，不会成为那个……在外被万人唾弃，于内又卑微低贱的男宠……最后，不得好死，果然不得好死。”
近乎自嘲而讽刺的语气，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渐渐了然。
在我离开温浅的身体后，温浅恢复了神智。而这番话，其实是垂死的温浅自己想与风璃说的。
所幸……还来得及。
看到这里，只见温浅轻轻合上的眼缝中，缓缓溢出了一滴晶莹的泪。
悄无声息，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水路，接着便迅速地隐没在衣襟上。
他的手从风璃的手中滑了下来，指节苍白，再也抓不紧风璃的衣衫。
那一刻，我的眼前仿佛有什么在极速抽离。
那些快意江湖的日子，那些饮酒吃肉、以兄弟相称的暧昧时光……
那磕下的五百个头……
温浅被带回宫中，第一次发现其他宠妾时的那个错愕而悲伤的眼神……
还有他本英气爽朗，后来却越来越隐忍乏味的苦笑……
那或美好或伤人的时光，在眼前一一滑过。
如今，再也无法回头。
风璃的嘴角慢慢溢出了鲜血，却笑了，仿佛纯真的孩童般不解世事地道：“温浅，你是在开玩笑吧？别玩了……快醒来……”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希望我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会把其他人都赶走……”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肆意索取你的宽容和忍耐……如今你已经累了吧……居然想杀了我……”
慢慢地，话语已经变得有些疯狂：“你不是很恨我么？起来呀……刚才没对准胸口，你起来，我让你刺我……”
他轻轻摇了摇温浅的身子，只是一摇，温浅胸前还未凝固的血液便汨汨流出。
风璃定住了姿势，僵硬了许久，忽然像猛地惊醒一样，惊慌失措地想按住尸身的伤口。
只是，已是徒劳。
温浅早已停止了呼吸。
“我知道了……你不醒来……我遂你愿就好了吧？”风璃又停了下来，看了温浅许久，忽然伸手搂住了他，让剑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样的刺法，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的，再入两寸，他就会死了。
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样做……就很让我惊讶。
忽然，我感觉到身体发热，我知道自己就要消失了。
大概……是剑尖已到达了必死的深度，我的任务……已经算完成了吧。
这么一想，我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53章　顾若的世界（6）
等我醒来之际，不出意外地，是在度缘楼，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完成任务后，感觉意外地轻松，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被放下了。
这种难言的感觉，却出乎意料地让我有些不安。
这一回浅玦没有在身边，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便离开了房间，一如既往地去找他。
然而这一回，找遍了客栈，我都看不到他。
难道是出门了么？
终于，我想起了一个地方，连忙赶了过去，果然，他正坐在书房屏风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锦盒，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眸，脸庞瘦削，一手托腮，竟仿佛带了几分落寞。
看了半天，他没有换过一个动作，也并没有发现我在这里。
这一切告诉我……他仿佛，只是在发呆。
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连忙悄悄退后几步，再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跑到门边，装作刚发现他的样子，欣喜道：“掌柜，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
果不其然，在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刚才的神色又恢复了淡然。
我先与他说了这次任务大概的情况，他看着我，淡淡点头，但是我却觉得他心不在焉。
说完过后，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我总觉得，自我开始替他完成任务以来，我们的关系就开始有些变化……该怎么说呢，虽然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我。自那次意外过后，他对我更是疏远。
然而可悲的是，面对这种疏远，我竟然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