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第31章


自己在冬夜里出了一头的冷汗。
过了片刻,他看见伏伶抱着琴从帐中出来,蚕丝草制成的琴弦断成两截,他的指间染着斑斑血迹。
“弦断了,我去找东西接一接。”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去,那个仆从脚下一软,扶着一旁的东西才勉强站稳,吓得不敢言语。
冷月如钩,伏伶立于一座凸起的岩山,遥遥望着远处的千丝城。生长密集的蚕丝草在他脚下拂动,它们就像那些沙漠上的生命,无论严寒还是酷暑,干旱还是潮湿,始终迸发着勃勃生机。九夷的旗帜插在城头,城中却不是记忆中的万家灯火,零星的几盏灯显得那样单薄孤寂。
“大人,伏大人!……让我一通好找……”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话尾跟着一句不满的嘀咕。
伏伶转过身,面色不善地看着那名士卒,他似乎很厌烦独处时被人打扰。那士卒一惊,顿时收敛了神色,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上:“大人,这是从南泽那边传来的情报,国主让我交给您一阅。”
伏伶接过信,就着那士卒手上的火把匆匆浏览一番,随后淡淡道:“知道了。和我所料无差。”
“可是……明明他们的宰相都决定了,下面的人竟然违抗命令,这……”他不由陷入了嘀咕,显然以他的经历根本没法理解陈忆安的这种行为。
“南泽人和我们九夷不一样。他们中的一些人坚持着一些很可笑的东西,为了那些东西,他们可以不遵上命,也可以不要自己的命,那个唐朔风是这样,陈忆安也是这样,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他们在想什么。”
那士卒道:“在九夷,国主的命令就是至高无上的命令,就算王让战士们去死,也没有一个人会皱一下眉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南泽的土地和财富,无论他们在想什么,都不会阻挡国主的决心。”
伏伶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有这种觉悟就好。”
“国主有没有说过他的打算?”伏伶转了话锋。
那士卒想了一会儿:“国主让我问问大人,愿不愿意带兵迎战。”
伏伶一时沉默。他忽然觉得怀英真是个可怕的人,在他的视线下,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反成为他利用的工具。因为那些不甚光彩的传闻,现在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多少重量压在他的肩上,他如果拒绝,立马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因为九夷容不下懦夫;如果答应,就只能拼死一战,不能逃,不能败,败即死,身后是万丈悬崖,没有任何退路。
“替我回禀国主,”他道,“承蒙不杀之恩,焉敢不效死命。”
第25章 开战
邺丘城三十里外,风烟俱寂。
一条长长的队伍在严冬的戈壁上行进,队伍中央几十辆大车排成数列,数百匹驼马分散开来栓在车前。这些畜牲们低着头,前蹄在冻硬的黄土上留下一个个足印,拉车的绳子绷得笔直,车轮不停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这支队伍没有打出旗号,押车的人都穿着普通的边民服饰,像是被临时征召而来的劳力。这些人没有一个说话,低垂着头,压低了帽檐,黝黑的面庞上印着风吹日晒的痕迹。
伏伶和几名亲随走在队伍最前,他拨转马头,满意地看着这支队伍。九夷有一支运粮队将在今日到达大营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落到有心人耳中,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在这个不毛之地,粮草对战局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否则昔日的唐朔风也不会甘冒大险偷袭赤岩山。自那之后,九夷对待粮草之事变得更加谨慎,这支队伍没有打出旗号,反而消除了南泽人的疑心,他们会更相信这是一支真正的运粮队,而不是放出的诱饵。
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该上钩的人上钩,而后与他做一个了断。
“大人,这主意能行吗?”一旁的下属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询问出声,“上回在赤岩山那儿他们已经栽过一次,还会再上第二次当?”
“你有更好的方法,尽管说来。”伏伶看了他一眼,“此计成则罢,如果不成,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为什么不留在大营等着他们上门呢,那样不是更加万无一失?”那名下属皱了皱通红的面皮,搓了搓几乎冻到皲裂的手掌。戈壁上严寒的天气,让他这个生长在极北之地的九夷人都快受不了了。
伏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下属,只见他们无不面有疲色,对战事显得颇为懈怠。永安城的消息传来之后,大家都觉得局势已经成了定局,九夷胜利的定局,所有人都想着快些回家,领取赏银,而后抱着老婆孩子过一个美满的冬天。
他忽然没来由地心头一寒,是否怀英留下迎战的决定根本就是错的?君王的骄傲和自尊让他不肯转头撤离,非得要将南泽的残军留在荒原上才安心。可九夷军的战志已经淡了,他们不再有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甚至有些人已经不顾军法,将不满摆在了脸上,对他的命令开始质疑或是敷衍,全然漫不经心。这样一支队伍,对上南泽已存了死志的残军,虽然人数占优,但胜利真的已成了定局吗?
他定了定神,回答道:“等他们主动,我们就成了被动,那个陈忆安诡计多端,曾经凭着一己之力解了邺丘之围,在中了毒的情况下还能悄无声息地孤身出逃,并且给我们制造了不小的混乱,你觉得这样一个人,我们能够让他为所欲为吗?那是自寻死路。”
那下属搓着双手,倒承认他说得有理。但队伍持续行进,过了半天仍旧一派安宁,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令他不由焦虑起来。这么多人白走一趟,消耗可是不少的,让国主知道,不知又会受到什么责罚。他不由偷偷瞥了上官一眼,心想他的伤恐怕还没好吧?举手抬足间的动作总有点别扭,脸色也显得苍白。
他光顾着打量伏伶,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直到伏伶面色微变,他才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他们正路过一片凹凸不平的岩山,视线多有受阻,此刻他才发现地平线上有一片黑影正朝着他们汹涌而来,地面开始微微地颤抖。终于来了,他心想。大半日的行军和等待不是白费,鲜明的南泽旗帜在风中招摇,他们等来了要等的人。
为首一人驱策着高大的骏马,腰间佩刀,穿着轻甲,垂下的一缕灰白参杂的头发掩住了他年轻的面容。伏伶看着那人,瞳孔收缩,一时没有下令。可顾不得等他下令,这队伪装成粮草押运队伍的九夷军已经纷纷掀开了大车上覆盖的毡布,从干草底下取出武器,狂吼着扑了上去。
他们现身的时机稍稍早了些,伏伶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南泽人尚未进入包围的圈子,这样一来岂不成了硬仗么?
眨眼间,前锋已经交战在一处。见识到这支队伍真面目的南泽士卒只是怔愣了一瞬,但并没有退却。无论这支队伍是否伪装,至少都是由九夷人所组成,是他们必须要消灭的目标。于是他们也拔出自己的武器,短兵相接,血色一瞬间就从两军相交的位置溅了出来。
伏伶没有动,他的职责只是居中调度,并不是舞刀弄枪,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他静静地站在后方,目光只停留在陈忆安身上。那的确是陈忆安没错,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刀法,只是眼神有些陌生,冷静地像有冰雪凝固在里面。他抬起头来偏向伏伶,视线与他交接了一瞬,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手起刀落,收割走了一名九夷军的头颅,仿佛在说:我来杀你了!
伏伶也冷笑一声,扬手命令道:“摆阵!”
两个字落下,前锋士兵顿时如潮水般退却,从中间往侧翼分散,还有一些退回那几十辆大车之后,摆出一个弧形的阵势。陈忆安这才看清那数十辆车上除了兵器和干草,其下竟还藏着无数制作精巧的弩机,怪不得如此沉重。这恐怕是将九夷仅剩的一些存货都拉了来,目的只是要将他留在这里。
他几乎没有犹豫,扬声命令:“冲!”
与此同时,上百台弩机同时发射,无数尖锐的利箭朝南泽军队射去,顿时连人带马地倒下了一批。但骑兵的机动行毕竟很强,陈忆安的这支队伍有三千多人,一轮齐射只能带走不到十分之一,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的攻势。这群人个个悍不畏死,顶着箭雨眨眼间就冲进了队伍,丝毫不顾忌两侧的包抄。弩机一近前便失去了大半威力,两队人马只能肉搏。双方的人命在成比例地消耗着,陈忆安仿佛丝毫不介意,九夷这边就有点肉痛了。
一上来就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些九夷军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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