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时见鹿》第88章


所以当陶鹿赶到小舅家,看到几乎哭晕的卢碧华时,是很冲击的。
据说陶鹿姥姥临终前忽然清醒了一小会儿,死活不肯待在医院,一定要回家。于是子女就把她接回了去医院之前住的小儿子家。担架抬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刚到客厅,人就咽了气儿。
陶鹿一步踏进小舅家,看到的就是迎面客厅瓷砖地上摆着担架,担架上卧着安静的老人。与老人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几乎哭昏过去的卢碧华。陶鹿大姨在操持后事,小舅大约因为是男儿,虽然也悲痛,却隐忍。
唯独从前家中女儿里最小的陶鹿妈妈,卢碧华,放了悲声。
撕心裂肺,令闻者落泪,与之同悲。
陶鹿在刚接到消息时的淡漠,撞上母亲强烈的悲痛,忽然就化作了心酸。她走上前去,扶着母亲肩膀,“妈。”想劝她,又想扶她起身。
卢碧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声响,她扑在担架旁冰冷的瓷砖地上,十指死死扣着担架杆子,哭号声像野兽,“娘!娘!嗬嗬!”
陈国壮从后面走上来,双臂揽着妻子肩头,几乎是把人半抱起来。
然而卢碧华竟然能冲开一个壮年男子的力气,再度扑倒在担架旁,头伏低在死去的娘身侧,哭声催人心肝。
陶鹿别过脸去,抹去不知不觉掉下来的眼泪。
客厅里乱哄哄一团。
众人好不容易把卢碧华架到卧室。
陶鹿大姨指挥道:“鹿鹿,来,看着你妈点儿。等会儿入棺别让你妈看,她受不了这个。”
陶鹿心情复杂进了卧室,什么是兄弟姐妹呢?平时讹诈钱财也是她,这种时候关怀体贴也是她。
卧室里,卢碧华伏在床上,将近五十岁的人,两个孩子的妈妈,这会儿却嚎啕大哭像个幼童——还必得是受了伤筋动骨的伤的幼童,否则,什么幼童会这样哭?像不要命了似的。
陶鹿在床沿上坐下来,顿了顿,有些生涩地伸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张了张嘴,半响道:“别哭了。姥姥是修善的人,会有福报的。”死者已矣,生者唯有寄托于虚无缥缈之物才能有一丝慰藉吧。
卢碧华伏在床上只是痛哭。
陶鹿能做的,唯有默默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卢碧华长抽一口气,翻过身来,露出被泪水打湿的一大片床单。她手背压在满是泪痕的眼皮上,抽噎着,嘶哑道:“鹿鹿,妈妈没有妈妈了。”
陶鹿呆了一呆,被这句话击中。
卢碧华长长吸气,又长长吐气,眼泪一刻不停,再度翻身过去,呜呜咽咽小声哭起来。
陶鹿抵住心酸,抚着母亲的背,安慰道:“从今往后,我来做妈妈的妈妈。”
那天的丧事一直忙乱到很晚。
目送陈国壮载着母亲离开后,陶鹿才上了早就来接的叶深的车。
她上了车,头抵着车窗,异常沉默。
叶深留意着她,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别太难过。”
陶鹿点头,又道:“不是……”欲言又止。
叶深会意,问道:“心里有别的事儿?”
陶鹿不语。
叶深又问道:“一天都没好好吃饭吧?”
陶鹿懒洋洋道:“没胃口。”
叶深这次停在一家日料店门口。
陶鹿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车。
她呆坐着看叶深点菜,自己只要了一壶清酒,勾了勾嘴角,“记得么?三年前,你还不许我喝。”
叶深无奈,只道:“现在是不许多喝。”
两杯清酒下肚,酒精带来的熏然稍微驱散了压抑的心情。
陶鹿打开了话匣子,“我觉得特别后悔。”
叶深沉静听着。
女孩喝过酒后,一双明眸水润润的。
“妈妈是什么?”陶鹿比划着手势,“我怎么能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就觉得她好像是个特殊的人种一样。明明我们有着同样的性别,明明她也是某个人的女儿,为什么我从前会觉得她要强大、付出、无私才是理所当然的?”她的泪水掉下来,“为什么她不可以软弱?为什么她不可以害怕?为什么她不可以退缩?为什么我要这么苛责……”
叶深沉静听着,眼睛里闪过心疼,又带着欣慰。他来不及拿手帕,用手指揩着女孩滚落的泪水,却并没有打断。
陶鹿哽咽着,拼命想要向叶深传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会像我一样,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会像我一样,比起操持家务更喜欢打扮自己。如果她是我的女儿,而我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儿,我怎么还会责怪她?我会心疼得要死。可是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就对她这样怨怼。而她对自己的母亲——我的姥姥,却什么都不敢说,怕让她的母亲担心……”她软软地攥住叶深的手腕,把哭到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手背,小声哽咽道:“没人有告诉过她该怎么做一个妈妈。她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啊……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呢?”
“现在明白过来就好。”叶深垂眸看女孩猫一样把脸贴在自己手背,目光怜惜,柔声道:“以后的日子还长。”
陶鹿闭目摇头,长睫毛上沾着晶莹泪珠,“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嗨,”叶深绕过桌子,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整个人都抱到怀中来,认真道:“不许这么说自己。”他抚着女孩睫毛上的泪珠,正色道:“这些道理,有的人一生都领会不过来,终其一生怨愤不平,这是他们的不幸。你能跳出自己的视野,淡化自己受过的伤,从父母的角度来考虑,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好了。所以,你绝对不是糟糕的人。你只是成为了更成熟的人。”
“所以我从前比现在糟糕对么?”
叶深点点她小巧微红的鼻头,微笑道:“也不对。成熟只是个中性词,更成熟不是褒奖,不成熟也不是贬斥。你只是长大了。”
陶鹿听得晕晕的,语句的意思没听懂,但是语气却听懂了。她翘了翘嘴角,仰头痴痴望着叶深,抽着鼻子感叹道:“叶哥哥,你真好。”
“叶哥哥”这个称呼入耳,叶深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心脏缩成一团。
他缓缓垂眸,怕吓到怀中女孩,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陶鹿已是半醉,脸上泪痕犹在,却是嘻嘻笑起来。
叶深诱哄道:“再叫一声。”
陶鹿乖乖的,窝在他怀中,又唤了一声,“叶哥哥。”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些微醉意,像调了春光的佳酿,醉人而又明媚。
“再叫一声。”叶深声音微哑。
“叶哥哥……唔……”尾音被热吻吞没,女孩眉眼春色浓。
一千多个日夜的痴心守候,如履薄冰得步步接近,辗转反侧得忍耐渴求,只为听怀中女孩再发一声旧时呼唤:叶哥哥。
叶深双臂收紧,禁锢住女孩,低头加深这火热激烈的吻。
回来了,回来了,他的女孩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祝自己生日快乐~今天三更~第三更下午掉落~
☆、桃花带雾浓(十九)
桃花带雾浓(十九)
陶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撑开眼皮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卧室; 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是天贸大厦十九层; TK战队基地的主卧室。
她揉着微微发胀的额角,一定是昨晚那半壶清酒的原因。熟门熟路走到浴室,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脸也肿,眼也肿,是昨晚大哭过的后果。
天呐!她捂住脸哀嚎一声。
不过片刻,传来敲门声,是叶深听到她的哀嚎来查看; “醒了?”他声音隐带笑意; “醒了就起床吧,我调了醒酒汤。”
一听到叶深的声音; 昨晚最后那个吻猛地窜入脑海。
昨晚她哭了半天; 半醉中被吻得七荤八素,后来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那个发烫的有力怀抱; 她在梦中都还记得。
想到这里; 陶鹿捂住红彤彤的脸,又哀嚎一声,蹲在了地上——她酒后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抱着这样忐忑的疑惑,陶鹿来到叶深所在的客房,一开始都不好意思抬眼看人,就一心一意逗地板上的猫。
曾经的小橘猫; 大咪,已经被岁月摧残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大猫。
懒洋洋蹲在桌腿旁,它乜斜着陶鹿,似乎在打量这个有点熟悉的不速之客。
陶鹿和它“喵喵”得对叫了一会儿。
大咪咕噜噜叫了一声,似乎认出了陶鹿,滚到她脚边露出肚皮来。
陶鹿一面搔着大咪柔软的毛发,一面假装随意道:“昨晚,我是不是喝醉啦?”
叶深一本正经看着邮件,“嗯。”
“那……”陶鹿抿唇,“我没说什么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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