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蜜》第72章


姜蜜拦住他,“我去吧。你照顾小姨把饭吃了。”
没多说,她弄平因姜惠坐起皱乱的被子,眼睑低垂,一边轻声说了句:“我真的没想让你不高兴。”
面色灰白黯淡,转身走开的步子又快又急。
姜蜜去楼下买了汤上来,姜惠饭吃得差不多了。
本以为姜惠还是不会跟她说话,不想,姜惠看了她一眼,说:“汤放一会儿,等等喝。”
姜蜜抬眸,两人视线对上一秒,姜惠立刻又移开。
“好。”姜蜜轻声应,没有马上解开盖子。
“常穆。”姜惠看向另一边,“你出去逛一圈,我和你姐说说话。”
常穆愣了下,过后点头,一句话没多说老老实实走了。
姜惠扫了眼旁边桌上,示意:“我想喝水。”
姜蜜赶紧倒了一杯。
姜惠接过,没急着喝,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凝了几秒。
“手上的疤,是什么时候好的?”
姜蜜一顿,说:“好像是五年前,夏天晒黑了,用护肤品美白,那年冬天的时候就彻底看不到那块疤了。”
姜惠喝了口热水,把杯子递给她,放回桌上。
“四五岁弄伤,将近二十年才完全没痕迹,这还是不算大的疤,要是那块疤再大点……”
她语气沉沉,教姜蜜抿了抿唇。
“小姨……邵廷他不是那种人。”
姜惠敛眸,淡淡说:“我没和你提他。”
姜蜜只好不说。
“脸颊下那道伤,应该好的比较早?”姜惠又问。
姜蜜说是。
姜惠默了几秒,忽地问:“你恨不恨他?”
姜蜜没有立刻回答,病房里静下来。
十几秒之后,她才道:“我和他不熟,也不想有什么关系,说恨也不恨。“
“你不想和他有关系,可这天生带来的一层,谁也无能为力。”
说恨也不恨——那么说不恨,其实也恨。
姜惠没有逼她说全说深,顿了一顿,自己开口,“我是恨的。一想到他,我就恨不得用上全天下最恶毒的词,日日夜夜诅咒他。”
女人怨毒起来,年复一年,甚至能坚持一辈子。
姜惠平时敦亲睦邻,从未有过这样,面目怨憎到几近扭曲。
然而姜蜜无法指责她或是说些别的冠冕堂皇的话,若说不恨,手上脸上,还有心里,灼灼都似要烧起来一般。
疤可以消,疤永远消不了。
那一年变故,姜骊去而不返,再也回不来。
二十多天的沉痛之后,常德顺和姜惠抱着不过五岁的她去找那个人。
在那幢富丽堂皇耀花人眼的大房子里,他们被人极尽可能地羞辱,没有一个脏字,没有一句难听的话,偏偏就让他们如六月临雪,似坠寒窟。
第一次知道,蔑视只需举手投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笑吟吟温和得不行,然而却能从根儿上就透出浓浓的不同气味。
他们和那个人、那些人,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存在。
前面的一切都可以忍。
只是后来在提及姜骊的时候,他们终于和那个人因截然不同的态度爆发了矛盾——或许在别人看来,常德顺的行为纯粹是不自量力,找死。
什么感情,什么血缘,在听到姜骊的死讯之后,那人也是一派云淡风轻,端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他丰俊朗雅的公子哥气派。
姜蜜从一出生开始学说话就学得比别人慢,话也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会说但会看会记,有些事反而记得牢。
模糊的童年记忆,本该不清楚的,在脑海里却格外清晰。
她记得她站在沙发前小小一个,那人凑近,饶有兴趣打量了许久。
眼里泛着戏谑的光,仿佛在看一件什么作品,一样东西——无论什么,总之都不是‘他的女儿’。
他噙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怡然悠哉说,“所以呢?这个孩子我跟她说过了,我不要。这是她的决定,不是我的。”
那双和姜蜜很像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像是深而冷的海水。
她看见自己在他眼睛里,但他说的那么清楚。
——“这是姜骊的结果,不是我的。”
她是个他看不上的玩意儿,根本不在他眼中。
常德顺向他挥拳,在那样的身份对比与环境下,换来被七手八脚摁在地上的下场,一点都不意外。
拳头落下的声音,姜惠的哭声,动手打架——或者称之为常德顺被打更合适。
乱糟糟间,从柜上撞落的烟灰缸碎在地上,碎玻璃粒飞起划破了姜蜜的脸,她圆葫芦一般被挤倒在地,手压在碎玻璃上,细碎水晶似的茬子,细细密密刺进了她的手臂。
夏天,白藕样的小手臂,穿在粉嫩短袖泡泡裙里别样可爱,然而粉和白,刹那间都被红艳艳的血染花。
姜蜜凄厉的哭声,结束了慌乱糟糕的一切。
那个按血缘应该称作她‘父亲’的人,由始至终都没有抱她一下,他冷眼看着她扎了一胳膊的碎玻璃,哭得小脸抽搐,涕泗横流——
就像看一个破布娃娃。
廉价,劣质。
那一年,她五岁。
第50章
病房不是个合适谈话的场所,但细想起来;她们许久未像这样谈心过。
每有一年过去,以前的事就离现在更远,记忆蒙尘,想起来越发模糊不清。
但有些事情;掸一掸灰;转瞬就又清晰如昨。
忘不了的;姜惠怎么可能忘得了。
姜蜜一直觉得她那么在意姜骊的事;是因为她和姜骊是姐妹;天生情厚,其实并不是。
她也曾经有过不满,也曾对姐姐生过芥蒂之心。
明明同是一脉;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生长环境,偏偏生出了她们这么不一样的两个人。
姜骊聪慧;美貌;和包括姜惠在内的同村所有人一比,优秀得像上天的宠儿。出身以及幼时经历;就像是为了让她能越挫越勇的考验。
课本上说的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姜惠曾很多次想过,老天爷可能真的偏爱姜骊,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为了让她成长所设的关卡。
先苦后甜,过程不好,但结果总是好的。
辍学肩负起家庭重担的时候,姜惠是真心的,后来也并未后悔过,可有时候忍不住也会想,同样是姐妹,人生落差为什么会如此之大,大到天差地别。
姜骊在大学校园,书越读越好,学校对优秀学生的补助,包括许多奖学金,她每个学期样样都能拿到。
到后来经济上已经有了活泛余地,虽然家里欠下的钱仍未还清,但她在校的费用包括学费,已经不需要家中负担一分一毫。
而姜惠,坐在枯燥乏味的工厂车间之中,日复一日做着重复工作,像被上紧了发条,片刻不得放松。
每当被年纪大的‘前辈’刁难,或是手忙脚乱出差错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在学校念书的姜骊。
这世上有一个人,身上和她流着大半相同血液,同样的姓氏,同样的父母,但是却在高楼之上,和身在深沟底处的她云泥相异。
每一天都要流汗和泪,姜惠渐渐习惯打工的生活,也渐渐和姜骊减少了联络。
姜骊每月都会给她寄一些小玩意,附带一封信,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告诉她自己的生活状况。但姜惠发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勇气看,不想也不敢。
原本会回信的,后来不回了。
之后姜骊寄来的东西就都像石沉大海,从某一天起忽然就没有了回音。
姜家夫妇是没福的,没等到姜骊大学念完他们就先后离世,丧礼上姐妹俩见了一面,是那一年里的第一面,也是唯一一面。
再后来,姜惠换了工作没有告诉姜骊,信和小礼物没了目的地,她们大概有两三年时间没有再碰面。
唯一的联络是电话,姜骊会打电话给她,或许是知道妹妹心里有想法,姜骊没有问过她换工作之后的去向,只是每个星期通一次话,知道她安好便罢。
两姐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来往,姜惠从不主动和姐姐联系,父母不在,她干脆不回老家,不管是年是节,长期漂泊在外。
一开始一个人,后来有了常德顺,他家条件不好,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老人家没了他也没有过年回家探亲的理由,两个人便在外扎根,奋斗打拼,成了彼此的依靠。
姜惠和常德顺结婚的时候,请了姜骊,姐妹俩仍未能说上多少话,冷冷淡淡仿佛远亲。
如果不是那年为了经营小杂货铺子,常德顺出门进货被车撞,送医急救需要钱,姜惠大概不会主动和姜骊联系。
生活总是在才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迎头给她泼下一盆冷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