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那一夜》第61章


凌晨,睡梦中,她又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浮现起一张男人泪流满面的脸。
两三个礼拜,越发魂不守舍,好多次打电话时都会走神。每次翻手机通讯录,看到“来自火葬场的你”就会心慌。她犹豫过无数次,要不要删除这个号码?但,手指总是按不下去,仿佛那个人就在背后,无影无形地抓着她手腕。
深夜,十点,她无法抑制给他打电话的欲望。
又一张新的SIM卡,拨通了“来自火葬场的你”,电话铃响了很久……
“谁?”
“是我呀。”
“又是你?”
显然,对方已牢记她的声音了。
“先别挂电话,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我不在乎!”
“能跟你说说话吗?”
等候良久,响起一个干哑的声音:“好。”
“你好像出了什么状况?”
“没事,我很好。”
“上次我真的不知道你家在办丧事。如果,你是因此情绪不好骂了我,我可以原谅你,石先生——”
“叫我石头。”
根据电话推销法则,一旦有这种亲昵的称呼,比如小李,老张,大刘之类的,说明对方信任你和你的产品,成功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好啊,石头,你快要睡了吗?”
“我要是告诉你,我很快就会长眠不醒,你信吗?”
“听起来,你的情绪很消沉啊。”
“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你的负能量垃圾筒,我是做个人理财与投资的。”
“真他么敬业,我要是有一万块,肯定买你们的产品。可是,我有吗?”
“我也没有。”
“真的?”
“嗯,我是个女屌丝。”
“你是在安慰我,声音那么好听,美女吧。”
“我很丑。”她第一次对男人说这样的话,好在是电话,当面反而不敢说,“声音好听的女孩子大多很丑,你不信吗?”
“喂,丑女,你听过一首歌吗?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那首歌唱的就是我。”
“你是搞音乐的?”
“也算是吧。”
“是在酒吧驻唱的吗?哪一家啊?有机会我能来听吗?给你献花?”
“我在演出公司上班,给演唱会打杂,给工作人员送盒饭啦,开车啦,灯光设备啦,男明星唱累了后台休息,我给他按摩屁股解乏。”
“那么女明星呢?”
“我通常是给女明星擦鞋油的。”
“石头,你的手机还有多少格电?”
“一半。”
“不早点睡吗?”
“丑女,你要挂电话了吗?”
“晚安。”
“等一等!”
他在电话里吼了一声。
“怎么拉?”
“没……没什么……”
“你还想跟我继续聊天,是吗?”
沉默中含糊的声音:“是。”
“哇,你有多无聊啊?”
“你想错了,我只是……只是……你的声音好好听啊。”
“好吧,本姑娘陪你说话,超过半个小时要收费啊。”
“我破产了。”
“可以赊账,按揭,分期付款!我可是在蓝翔学金融的。”
“你们公司有没有阴间的理财服务?”
“阴间?”果然是“来自火葬场的你”啊,“我可以告诉老板,适当开发一下这个领域的服务。不过,到时候要往地下打电话推销,我可就惨啦,就怕天天被你这样的吊死鬼骂。”
“丑女,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挺可爱的。”
“这辈子没人这样说过。”
她没说谎,莫名有些小激动。
“可惜了,以后不能陪你电话聊天,我快死了。”
“这种骗人把戏太过时了,哼,说说你怎么死呢?”
“从楼顶掉下来摔死。”
“什么时候?”
“一分钟后。”
“你以为你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不是,我正准备跳楼自杀。”
“别开这种玩笑!”
“没有啊,你听听风的声音!”
他把手机举到远处,果然狂风呼啸,似在几十层楼顶。她从小就有恐高症,听到这声音再想象下都会腿软。
“不要啊!”
隔了好久,听到他剧烈喘息的声音:“喂,丑八怪,喊什么喊?我差点被你吓得掉下去!”
“你也会怕死?你要死就死,关我什么事啊?”
“那我真的去死了?”
“石头,等一等!”
“好,那我等一等再去死。”
真想冲到他面前,抽他一顿耳光,再把他的舌头与鸡鸡都割了,假如他是骗人的话!
“你怎么让我相信呢?”
“亲爱的,我在楼顶上坐了两个钟头,正准备跳下去,手机响了——要不是你这个电话打进来,我已经是个死人,躺在底下的大街上,被无数围观的人们拍照了。”
“如果是这样,我绝对不会让这个电话挂掉的。”
“电话总得挂的,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石头,你个傻瓜,请保持通话。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打开微博或微信看一下。”
她赶紧搜索“直播跳楼自杀”,都指向本市同一栋大楼。虽是深夜十一点,不少人还在街边仰头围观。有些混蛋起哄叫楼顶的快点跳,免得大家等太久错过好戏。
真的是他吗?不断刷新,出现楼顶。她认得那栋大厦,四五十层。底下是有名的商场。有人拍到了楼顶的跳楼者,看不清脸,是个年轻男子,不停地拿着手机通话。不少人猜测是警方正在与其通话,谈判专家或心理医生劝阻他自杀。公安的微博表示,与自杀者通话的并非警察,而是某个不明来源的电话。
不明来源的电话——就握在她的手心里。
“你别死啊!”
她对着手机大喊,而他回答:“靠,那么久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今晚,谁都不会死的!”
“我要跳下去了哦!”
“别!”慌乱之间,她随口说,“我喜欢你!”
“什么?”
“哦,我说我喜欢你说话的声音,愿意跟你做朋友啊。”
她掏出本小册子,进公司第一天的培训教材。翻到最后一页,每天上班前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
我会成为电话营销的顶尖高手,电话是我终生朋友,我热爱电话。我所拨出的每通电话都是最重要的,对方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或我将成为他生命中的贵人。我喜欢打电话的对方,我喜欢我电话的声音。我打电话可以达到我想要的结果。我下一通电话比上一通电话都有进步。我充满热忱,我会自己感动,一个感动自己的人才能感动别人。没有人会拒绝我,所谓拒绝只是他不够了解,是我推介的角度不是最好。
“知道吗?石头,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或者,我将成为你生命中的贵人!”
“你已经是了!声音迷人的丑女。”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
“曾经谈过。”
她故意用愉快的语气说:“那就是现在没有喽?”
“嗯,但我猜你也肯定没有男朋友。”
“是啊。”
“可我没机会跟你谈恋爱了。”
“只要你不死,从楼顶走下来,就有机会啊。”
“当我决定走上楼顶,就绝对不会再走下来。”
他听起来毅然决然,好像地下党员上刑场。
“没出息的石头,为什么想死?”
“活着没意思。”
“跟你妈妈去世有关吗?”
再度沉默,电话里全是刺耳的风声,楼下的汽车发动机声,还有远处警方的喇叭声。
“我的爸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我爸住在外地,我妈一个人住在这里。小时候,每个同学家里都有电话,但是我家穷,一直没有条件安装。”
“差不多我家也是哦!”
“我没在电话里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她也从没来看过我哪怕一眼。我恨她。初中那年,我爸有了一部手机。有天晚上,我偷用爸爸的手机,给妈妈打了通电话。是个男人接的电话,我只说我找妈妈。那个男的把电话掐断了。从此以后,我再没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几年前,我大学毕业过来打工。我没去找过我妈,电话都没打过半个。我换过各种工作,不停地搬家租房。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从房产中介到保安到快递员到演出公司打杂的,我感觉像个蚂蚁,忙忙碌碌地给自己搬运面包屑,随时可能被街上的高跟鞋踩死。对了,我也做过电话推销员,立刻就能听出你是干吗的。”
“哈,我们是同行,石头前辈。”
“丑女,你真的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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