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第65章


那时候他还尽力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怜的、羸弱的、无助的混沌,因而劝了白汀几句。
白汀很幼稚。当时的巫十三这样想,今日的巫十三也这样想。
幼稚到,她只听说过混沌,却从未见过真的混沌;只知道混沌都是邪物,却不知道邪物最擅长骗人;甚至幼稚到会相信混沌说的话,并且真心诚意地,怜悯着巫十三。
然而在巫十三看来,白汀最幼稚之处,是她爱上了自己制造出来的精怪。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山神。”白汀笑着说,“你若认识他,你也会喜欢他的。他不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笑,心地温柔善良,凤凰岭上的其他精怪也都喜欢他的。”
巫十三当时嫉妒穆笑,到今日也一样嫉妒穆笑。
他不知道自己嫉妒穆笑什么,是嫉妒他被白汀信任和爱着,还是嫉妒他被白汀盛赞:是一个很好的山神?
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他就感觉在自己身体的内部,在被巫者混乱的魂魄压制的极深深处,有什么正在痛苦地搏动和挣扎。
想呼喊,想哭泣,想抓住当日即将离去的白汀,想告诉她那些已经无法说出口的话。
巫十三晃了晃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的骚动渐渐明显了,他不得不扭头往峡谷看去。
已经死去的地脉,似乎有了新的动静。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穆笑举起剑,挟带着风声,冲着他刺来。
这是毫无胜算的一次袭击。巫十三看出了穆笑身上的所有破绽。
他哪里像是个善良的人了?他又哪里笑了?巫十三心头滚动着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怨愤,黑蛇的细长蛇信狠狠从口中窜出,刺向穆笑。
穆笑的肩膀被击中了,长剑脱手而出。
巫十三正要笑,眼角余光却看到那柄长剑并没有落地,而是仍旧冲着自己刺过来。
在这瞬间,他忽然看到了穆笑手掌上新鲜的伤口。
那把剑的剑身上,也淋淋漓漓,都是新鲜的血。
巫十三霎时间涌起了一股不安。而与这股不安同时冒出来的,是胸口的一阵剧痛。
他熟悉这种痛:这是白汀的那缕本不属于他的仙魄在他的魂魄中仍旧不死心地冲撞。
他豢养的邪物们纷纷跃起阻挡,黑蛇身上窜出接二连三的巨大触爪,试图抓住那把剑。但剑的来势却完全没有被阻挡。它冲破了所有的障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环绕在黑蛇与巫十三身边的黑色屏障,正正扎入了黑蛇的胸口。
一切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巫十三已经跪倒在黑蛇上。
黑蛇发出刺耳的惨叫,粗长的蛇身在地上不停滚动,压死了不少人面猴子。在一片混乱之中,长桑飞身跃来,一把抓起了负伤的穆笑。
“你也太大胆了!”他忍不住出声呵斥,“这法子实在冒险,你就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说了他就可能听到,听到就会有防备。”穆笑忍着疼,把手压在肩膀的伤口上,“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证一定能击中他。”
长桑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
白汀当日用自己的仙魄来制造穆笑的时候,巫十三夺走了白汀身上那一缕仙魄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今日穆笑和巫十三的血液、魂魄,竟用这种方式有了联系。
穆笑是因白汀的仙魄而生的,抹上了穆笑鲜血的那把剑,也等于带着白汀仙魄。它唤醒了巫十三体内沉睡的那一丝魂魄,二者急切地共鸣,最终令那把剑刺入巫十三真身之中,找到了白汀被夺取的仙魄。
巨大的黑蛇渐渐消失了,长剑当啷一声下,眼前只剩一个蜷曲在黑色土地之上的人。
从他白西服中渗透出来的血是黑色的,带着浓烈的恶臭,深深渗入了土地之中。
穆笑和长桑面面相觑,两人都十分惊讶:这一剑竟然能将巫十三伤成这样?
但只有巫十三知道,自己的力量之所以迅速消失,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处剑伤。
被十三位巫者吞噬和污染了的山神,那仅剩一点点的魂魄,那令他日夜痛苦不堪的源头,似乎得到了新的力量。他不得不竭尽全力,与其搏斗。
峡谷中幽深且黑暗,血液的流失似乎也带走了巫十三的力气。白汀的仙魄因为穆笑的鲜血而蓬勃地搏动了起来,正在试图脱离混沌的身体。巫十三勉强将自己撑起来,他满腔的怨恨和愤怒,终于在片刻之后找到了可以爆发的对象。
“虫落!!!”他冲着漆黑的峡谷怒吼。
虫落听到了模糊的声音,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侧了侧头,没有在意,继续看着前方认真刮开干涸血迹的程鸣羽。
这样的事情她其实也曾尝试做过。但那些血迹仿佛与地脉成为一体,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用什么工具,全都无法刮下一星半点。
看着程鸣羽手中的那支箭,虫落明白了真正的关键。
只有地脉的灵气才能唤醒地脉。
土地的经络,以她无法想象和理解的方式,紧密地相连,在地底深处传递信息。
程鸣羽终于站了起来。她大汗淋漓,但终于完全清理干净那块石头上覆盖的鳞片和血迹。
出现在她面前的石头,通体散发着温柔的浅金色,棱角圆润光滑,却又没有任何的雕刻痕迹。
“恢、恢复了……恢复了!”程鸣羽抹了一把汗,高兴地大叫起来。
虫落却给她泼了冷水:“没有恢复。”
程鸣羽:“可它已经……”
虫落:“真的还没有,我很清楚。”
程鸣羽攥紧了箭矢,看看那颗石头,又看看虫落。她怀疑虫落在说谎。
“你怎么知道?”程鸣羽问,“你又不是山神。”
虫落张了张口,很快露出一个笑容,似乎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思索片刻之后才开口:“地脉原本不是这样的。它不是石头。”
不是石头?这倒令程鸣羽吃惊了。她想了想,干脆跪在地上,把耳朵贴紧面前的石块。
很轻很轻的叹息声,像隔着厚厚的墙,传进了程鸣羽的耳朵里。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听过这样的叹息声。
在她沉入芒泽,成为山神的那一天,在芒泽的深处,她也曾听到这样的叹息。
是地脉的声音么?她坐直了身,低头端详着手里的箭矢。
箭矢上仍旧包裹着凤凰岭地脉的灵气,并没有消散。
程鸣羽举起了箭矢,重重朝着眼前的石头刺下。
刺耳的炸裂声忽然在空旷的山洞中响起。
程鸣羽松了手,那支箭矢深深扎入石头之中,并且正慢慢融入石头里,就像被它吞噬了一样。
她万分惊讶,不由得站起身,退了两步。
身后传来了虫落的声音:“这次对了。”
程鸣羽回头看她:“……你又怎么知道。”
虫落抬起了自己的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她的指尖正在缓慢消融,手指一寸寸、一分分地消失了。
“虫落!”程鸣羽失声惊叫,伸手想去抓住她。但虫落后退一步,避开了。
“地脉被你唤醒了,凤凰岭山神。”虫落看着程鸣羽,“你是婆青山的恩人。”
“为什么会这样?”程鸣羽又惊又急,“为什么你会……”
“活过来的山岭,怎么能容忍邪物呢?真正干净的地方是不会有我这样的东西的。”虫落的双手已经彻底消失了,而她驱使的那些虫子也已经无影无踪,“地脉一旦活过来,我必定会消失。”
山洞里却仍旧盈满了光线,浅金色的光线。
程鸣羽回头时,便看到那颗原本与地面结成一体的石块升了起来。它确实不是石头,而是一颗柔软的、正在有力跳动的心。
随着它的每一次搏动,地面那处空洞便会涌出一股水流。水流冲刷了原本积聚在地面的黑水,淌过程鸣羽和虫落的双脚,滚滚地从洞口奔流而出,充盈着空空的深谷。
虫落的双足也已经消失了。
“我虽然在凤凰岭生长,但巫十三形成的时候,我已经被他吞噬过,实际上已经是一个被他豢养的邪物。”虫落神情自若,语气平静,“日子真难过啊……每一天,每一夜,对所有人都是煎熬。现在能恢复,真是太感激你了。”
她想了想,又笑道:“我当日潜入凤凰岭之时,遇到一个古怪的男人。他以为我要寻死呢,便拐弯抹角地劝我放弃这念头。他还说凤凰岭很好,很美,他喜欢那座岭子。山神,他和你,我都觉得很有趣。”
程鸣羽急了:“别说了,总有办法救你的。我们先离开这里……”
“别救我呀。”虫落甩开了她的手,“我杀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人。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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