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恩典》第349章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独自一人在只有她的世界里小声哭泣,从没有谁知道的哭泣。
然后她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非常轻,就像是雪飘落发梢。
抬眼,白袍的法师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就像是曾经某个午后,她趴在导师的桌上睡得天昏地暗,抬起头来的时候,依稀就是这样的情形。
可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会被吸引吧,林?
他问。
是啊。
她说,这可真是让人无奈。
无论多少次,她都还是想去看一看,摸一摸,远远地看着也好,小心翼翼也好,她总是想要到那样热闹的世界中走以走。
所以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问,那个世界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我似乎已经失败了。
林说,我在那个位面的身体已经消失了,被一个可恶的家伙吞噬了——我不能直接出现在那个世界中,那会让世界陷于时间的乱流之中,直接崩溃。
还没有到最后。
他说,你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消失。还记得你曾经撒入深渊的沙吗?
啊。
她苦笑,那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恶作剧罢了,纳森,我——
不,不是的。
白袍法师说。
你有没有想过,明明撒下去的只有一小把,但是为什么最后我所找到的、属于你的沙却足够炼制七块石板?
她一时没有说话。
你没有感觉到吗?
他说。
它们一直都是活的——所有深渊的沙一直在呼唤着你,回应着你,它们都曾经属于你。
——你是时间,亦是生命,快想起来吧。
话语在她脑中划过,像是无尽的混沌中所诞生的第一道闪电,又像是落入大地中的第一滴水。
她忽然就有了清晰的意识,有了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空旷的感觉。
缥缈得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她大概能确定自己回到了深渊之中,但是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存在的。
就像是两种完全相互穿透的物质,明明能够感觉到“对面”的存在,却始终无法触摸——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点”确实已经彻底消失了,她甚至无法感受到一丁点属于自己的那一粒沙的存在。
但是当她慢慢静下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像是渗入沙子中的水,又像是被束缚以后松开的风,终于还是能摸到一些什么了。
她想象自己沉入水中,沉入光中,渐渐地,就被某种更加柔和宽广的感觉所包围。
当她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感觉”反而像是吹散的沙尘一样,从深渊的每一个角落向她伸来细细的触须,予她以反馈。
惊喜,快乐,悲伤,依赖……
熟悉的、不那么熟悉的属于各个领地的情感朝着她涌来,已无需任何言语。
她为它们所欣然接纳,感受着属于它们的热情。
她可以看到吹拂过灰血的颜色,听到哀叹的低语,她可以触摸到死风小径的石林,感受到那粗粝的触感,她能够嗅到音之丘上沙枣和单心莲成熟后的芬芳,她亦能感受到火焰王座之上灼热的风与元素荒漠上冰冷的气息——
而当她抬起“眼”来的时候,她便看到了舍娜莎——从她真正以“林”的身份来到深渊开始,它便一直存在于那里,一直注视着她,等待着她,一如约定,一如永恒。
她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宁静。
曾经她所散入深渊的沙子终于还是成为了种子,每一粒都朝着它们自己所期望的方向生长。
它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属于自己的意志,然而根系却始终与她相连,不曾分离。
她曾以为自己身在这个世界之中,从不曾接近。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既是这个世界中万千砂砾中的一个,亦是所有的沙。
——她早已与它成为一体,从不曾分离。
所以你已经有答案了吧?
白袍的导师站在黑暗的河流对面,最后一次问她:你可曾见过一条逆流的河?你可会爱上一朵转瞬即逝的花?
这样说着的时候,模糊的影从他的脸上散去,清晰地印于她的眼中:白袍的青年法师神情温和,眼中盛满微笑,一如多年以前,从未有过丝毫改变。
“啊,”她微笑, “你可真够啰嗦的。”
第268章 安宁(第二更)
深红色的熔岩翻滚着, 舞蹈着, 浓郁的硫磺气息不断上升。
梅菲斯托坐在熔岩口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片迷醉。
七块石板在深渊之髓里已经溶解成一团,虽然彼此之间的缝隙依然清晰可见, 但是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融合在一起。
海兽的尾部已经浸在了熔岩之中。
恶魔估计了一下, 甚至不用等曾经好友的头颅泡入熔岩的时候,石板应该就会融合完毕。
——真是让人期待。
梅菲斯托想。
耐心是一种美好的品质。
从石板的散落, 再到重新拼合,已经经过了足足一个纪元,他见证了安吉利亚的混乱,深渊的混乱,如今又将重新目睹它们彼此碰撞后的盛景……
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值得这样漫长等待后的无与伦比的嘉奖。
这样想着, 他朝着熔岩中的石板需握了一下,想象将它们握在手中的感受,想象利用它们像收风筝线那样将安吉利亚一点一点纳回手中的美好图景……
但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 梅菲斯托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是僵硬。
他的手似乎僵住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仅仅是手,他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再也动不了了。
梅菲斯托感觉到了惊讶——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对面的海兽,怀疑它的毒是不是真的能剧烈到这种地步。
但是很快胸口的疼痛就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胸口开始变形起伏,和面前不断沸腾着的岩浆一样很快就失去了形状,变得粘稠无比。接着从那团粘稠的物质中生出了一个泥塑的少女, 她自他的胸口之中破开了一个大洞, 轻盈地跃出。
法袍的裾角和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并在她落地的瞬间如花瓣般舒缓飘落。
她转身的时候悄无声息,比猫更加轻捷。
身姿轻盈的少女抬眼,眼眸青金,像是融化的蜂蜜。
望见恶魔惊讶的模样,她眨了眨眼,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梅菲斯托习惯性地回以一个风度翩翩的微笑。
“您可……真是让我惊讶。”他说。
“如果我们有机会成为朋友的话,您就会知道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甜蜜而具有欺骗性。
“我能有幸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当然,”她说,“但是你得先等等。”
说完她就留给恶魔一个背影,直接朝着对面的海兽飘了过去。
——既没有使用变形,也没有使用任何咒语。
梅菲斯托挑了挑眉,再度感觉到了轻微的惊讶。
熔炉的位置便是整个深渊最大的魔力井节点,在深渊之髓上升的过程中,这种急速的魔力增加决定了对魔力的控制会变得极为困难。
如果说先前他们还能够依靠咒语进行战斗,那么现在哪怕是他,想要使用法术亦是有困难。
但是如果考虑到她居然在被“同化”之后还能出来,显然,这种情况根本不值得惊讶——而背后的含义,则让他感觉到了某种不祥,源于“未知”的不祥。
而自从一个纪元以前,他已经很少再有这种“未知”。
对于身后恶魔脑中转过的无数想法,林没有兴趣知道。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利维坦还泡在岩浆里。
她直接把利维坦和他的另一只头颅从熔炉口上揭了下来,托到了远离恶魔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另一只头颅,将它安回了原位,用手按住伤口的一处。有沙自她指尖流出,注入伤口之中。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才伸出手来,转而走向另一只垂落的头颅。
她漂浮到头颅差不多等高的位置——海兽仅剩的头颅半阖着眼,仿佛依旧昏迷。
她飘近了一些,然后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Ut benedicat tibi anima mea'(予你清洁与祝福。)
血污从鳞甲上逐渐褪去,海兽缓缓张开了漆黑的眼:很长一段时间中,他的瞳仁漆黑而混乱,但慢慢地,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清晰地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我是否还在梦中……”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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