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第49章


李澜点点头,放下装糖的小碟子,拍了拍手说:“谢丞相要说什么?”
谢别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半晌才道:“臣一直想知道,而且陛下也想知道……殿下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第一百零五章 
李澜睁大了眼睛,重复道:“父皇想知道……父皇醒了么?”
谢别长叹了一声。
皇帝的意识仍旧不清楚,即使先前就一直闹着要见“子念”,待到谢别跪在龙床边的时候,遭遇的也是和黎平等人一样的经历——李言并没能直接认出他来。
李言只穿着里衣,面色比制作里衣的贡品素丝纨还要苍白,漆黑的长发用缎带潦草约束,凌乱地披在身后。谢别看了都觉得心疼得紧,皇帝虽然自从践祚后都是病怏怏的,但憔悴到这样的地步,谢别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不由越发气恼李澜和孟惟的狼狈为奸胡作非为来,低声唤道:“陛下,臣见驾来迟……”
李言抱着兔子,先是向内躲了躲,怯怯地打量他,听他见礼,只低声说:“不见……叫子念来,朕要见子念。”
谢别愣了愣,回头望向黎平,黎平正抱着手臂站在边上,收到了他的目光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一直都认不得人,见人就怕。不过你和他说说话,他就能想起你来……到现在都想不起来的,也就六哥儿一个。”
谢别眯了眯眼,他先前一直被软禁在禁中,消息不通。他只知道皇帝重病,并没有人告诉他,皇帝竟病得认不得人,尤其怎么都认不出仅剩的那个儿子了。
但他此时暂且顾不上李澜的事,只低声重复道:“陛下,是臣谢别。”
李言抱着兔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谢别按着额角,沉下气来。他这几日受的刺激足够多了,李言的病状压不倒他,可连日来肋下缠绵的隐隐刺痛一下子尖锐起来,不免抬手压着,深深吸气。
黎平三步并两步过来,细细端详着他:“给你开的逍遥丸带着没有?你既然一直有这个病症,自己也小心着点——”
“我咽不下这口气,”谢别吐出一口气来,蹙着眉打断他:“那两个混账……”
黎平啧了一声,摇摇头:“都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你还是赶紧咽下去。”
谢别不说话,用力地吐纳了两回,觉得稍好了些,又抬看了一眼抱着兔子往床角躲的李言,低声道:“陛下如今这样,还有……我绝不干休。”
李言却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眼神清明了些,他盯着谢别看了一会儿,试探着唤道:“子念……是子念么?”
谢别愣了愣,神色顿时一缓,十分温和地应道:“陛下,臣在。”
李言略微放松了些,抱着他的兔子往床边蹭了蹭:“子念,子念,你想想办法……他们把澜儿抓起来,不让朕见……澜儿这么多年没离开过朕身边,他怎么受得了?子念……”
谢别凝目看他,温声问:“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李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按住了额头,神色极痛楚的样子,片刻后才忽然语气激烈地喊起来:“是……是……李沦!是李沦!李沦逆子,弑兄杀弟,澜儿他,他懵懂无邪,李沦竟也不放过他!”
谢别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子念,你要帮我……”李言几乎带了泣音在说话:“那几个儿子,眼睛都只盯着、只盯着皇位,盯着天子的冕旒……只有澜儿,唯独澜儿……他不懂别的,只有澜儿是真心待我的……子念,你要帮我——你从来都帮我的……!”
谢别又按了按肋下痛处,在李言的注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臣明白了,臣自当竭力。”
李言眼中落下泪来,掉在兔子身上,把蓬松柔软的兔毛砸得往下一洼:“是朕没有用……朕连澜儿都保不住……澜儿、澜儿……”
“陛下,”谢别忍不住出声劝道:“人心难测。六哥儿也未必就……”
李言的眼神却突兀地柔软下来,他低声道:“澜儿不一样的。子念,你我自幼订交,我不瞒你——澜儿不单单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命。”
谢别蓦地一惊。
……
李澜不明所以,歪了歪头问:“做什么事?”
谢别极专注地看着他,却欲言又止,很一会儿才问道:“当初陛下骤然疾重,殿下曾与臣言,对陛下一片……心意,绝非作伪……可是真心实意?”
第一百零六章 
李澜皱起眉头来,这是他往日常常见到,却新近才切实学会了的一种神情。小太子不解地反问道:“什么是作伪、为什么要作伪?”
谢别嗤笑一声,冷然地端详他。李澜极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打量没什么善意,眼神一下子冷下来,也盯着他看。君臣两个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盏茶的时间,李澜揉了揉眼睛,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谢丞相什么意思?你有话直说就是!”
谢别低头慢慢地抚平袖口,借以整理思绪。他方才从皇帝的剖白里看出太多东西,到现在其实都还没太反应过来,他向乏急智,以至于一时间千头万绪,险些出神。将袖口捋得没有一丝皱痕,他才稍稍有了些头绪,抬起头来问他看着长大的小太子,问:“殿下可知道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病症吗?”
李澜本来要喝茶,听了就气哼哼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摔:“都是李沦的错!”
谢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他们父子同心,还是替已经做了个鬼的李沦觉得冤屈了。李沦也算是个人物,机关算尽,斗倒了皇帝的嫡子和长子,却栽在了他从没当过对手的这个弟弟手里;死后还不得安宁,又被他失心疯了的老子一股脑按上了所有罪名。
活着不受宠,到死了都不免背黑锅,错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谢别活了半辈子,不是没见过。但是李澜的理直气壮还是让他觉得心里异样,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双黑亮的眼睛澄澈得一如既往,说他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换个不知情的人来,肯定也不相信他有弑兄囚父夺位秉政的手腕。
谢别又低头去抚袖口,李澜差点用茶杯砸他:“别玩袖子啦,你倒是说正事……孤都要忙死了,小孟那里一大堆奏折,催命似的,都不知道父皇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这样苦……”
“殿下从小就在陛**边长大,”谢别终于回过神来,闻言苦笑了一声:“你才知道做皇帝苦?那殿下到底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做这个皇帝。”
李澜眼神讶异地看向他,说:“看着就觉得父皇够辛苦的了,没想到做着更苦……早知道父皇这么辛苦……你既然也知道父皇辛苦,你就叫澜儿眼睁睁看着吗?朝臣们最喜欢在奏折上提忠孝,原来坐视父皇受这样的辛苦,才是忠孝吗?”
李澜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就是都不想着父皇好……一个都不是真心的。澜儿从小就想要父皇不这么辛苦,所以做皇帝再苦再累,我都能忍下来。”
谢别愣在那里。
李澜看了他一会儿,拎起茶杯,想想搁下了,看在孟惟的面子上换了支干净的毛笔丢他:“谢丞相,快回回神……别想你的心事了,你到底要和孤坦诚相见说什么?”
谢别叹了一口气,道:“臣信殿下,可陛下不信。这才是陛下的症结。”
“澜儿不明白。”李澜歪着头,拿手撑着下巴:“谢丞相,澜儿不明白。父皇的症结……你是说,父皇不肯认澜儿,是因为父皇不相信澜儿吗?父皇为什么不相信澜儿……父皇有什么可不相信澜儿的?”
谢别再度欲言又止,到底是问不出口,只说:“陛下和殿下的家事,臣不想管……既然殿下政务繁忙,臣这便告退了。殿下自己想吧,想明白了,大抵就什么都有了。”
李澜忽然福至心灵,眼前一亮,倒又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只要明白了,父皇就又肯亲澜儿了么?”
谢别脚下一顿,倒吸凉气。
李澜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拉住他,道:“你说清楚,怎么才能让父皇肯亲我?”
谢别并指揉着额角,揉得额角通红,才缓过劲来。看了比自己高挑的年轻人一眼,轻哂道:“孟惟是早就知道,可他却不肯教你。”
李澜不买账,拽着他的袖子道:“谢丞相不要挑拨离间,你直说。小孟知不知道我不管,他没有信誓旦旦和孤讲过。”
谢别看着他,笑得稍稍真挚了些:“这样。殿下果然要听?”
“你自己说了要开诚布公的。”李澜隐隐有了恼意:“诓骗监国太子难道不算欺君么?”
谢别点了点头,神色温和地道:“算的。但是殿下不该这样急躁,为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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