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第63章


孟惟骑在马上,也有意落后他半个马身,叫这位将军对他很是欣赏,粗声粗气地道:“小孟学士的大名,某家也是久仰了,果然是条好汉子,大丈夫。我那妹夫收了个好学生啊!”
孟惟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作“是条好汉子”,却也欠身逊谢:“后生小子,哪敢当将军久仰。将军威名,小子才是闻名已久,今日当面,实属三生有幸。”客套了一番,抬眼时望见杨飞的熊腰虎背,却还是忍不住咋舌。
他只知师相娶的是将门虎女,几个妻兄都在军中;本来各个能做禁军统领,倒是受了宰相妹夫的连累,并不为皇帝托以重兵。但今日看到这位自家师相的二舅哥,仍旧颇觉得新鲜,虽然实属无礼,却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为给他扮上钗裙,设想师母的模样。
只觉颇为镇煞辟邪。
直到回宫复命时,他才强自敛去了一路的微妙神色,恭敬地回禀:“杨将军与臣于淮王府中搜出龙纹金甲一领,端悼太子伪玺遗诏一封……”他顿了顿,语气略着意加重:“还在书房搜检出了几封交结禁军统领的书信。”
李澜和谢别闻言同时看向他,孟惟垂下眼并不作声。李澜便哼了一声,道:“果然不曾冤枉了他。来人,先将他押解入……解入天牢。就先前关李沦那里就挺好,然后让三法司给孤仔细地查。”
谢别欠了欠身,温柔款款地道:“殿下此时不宜大兴刑狱,否则一来朝中不稳,二来于殿下人望有损,只究首恶,不要牵连无辜才是。”
李澜偏过头想了想,颔首道:“丞相言之有理。那这样,等审完了李溶,朝会的时候再拿个火盆烧信就是。”
谢别不知该赞他学以致用还是非议他言辞轻佻,但无论如何这都应当是私下说的,便只欠身退下。
李澜看了一圈,又问:“那个好哭鼻子的李澄怎么没和你们一道进宫来?”说着略向前倾身了些,颇为轻快地问:“可是抗命不遵,也被一并拿下了么?”
杨飞犹豫了一下,抱拳道:“启禀太子殿下,那鲁王……殿下接了殿下敕命,便带着亲卫协同臣等控制住了淮王亲卫,倒没有抗命不遵……只是么,这个,他身体不适,是以没能回宫向殿下复命。”
“身体不适?”李澜挑了挑眉,问他:“怎么个不适法子,可叫太医看过了?”
杨飞面色古怪,迟疑地道:“臣等待鲁王十分敬重,可……可鲁王见臣等缉拿淮王,哭得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鲁王府的医官说……说鲁王殿下自幼弱质,这是受了惊吓,吓昏的,没什么大碍。臣和小孟学士一合计,就先回宫复命了。”
李澜先是“噗嗤”一笑,确认似的追问:“真个吓昏过去了?”得到孟惟的肯定,便绷着脸点了点头,接着又转过脸去,很是笑了一阵,这转回来正色才说:“孤晓得了。卿家差事办的不错,当有重赏,待孤想想怎么赏赐卿家。卿家且先退下吧。”
杨飞喜色上面,黑脸上都透着红光,谢了恩便退下了。李澜又屏退了侍从,只留了谢别和孟惟在场,这才懒懒地撑起下巴来,捏着朱笔把玩着问他们:“那些信是怎么一回事?当真是预备给孤烧来收买人心的?”
谢别和孟惟对视一眼,一道摇了摇头,谢别神色肃然地道:“此事臣等并不知晓,内中当有别的变故。”
李澜冷笑着将那朱笔掷开了,哼道:“孤倒觉得,这是歪打正着了。”
第一百三十章 
淮王名为朝觐实则心怀不轨被人首告的事很是掀起了些议论。原因无他,只因为若按昌平帝算,李溶确实是最正统的一个。他父亲当年被立为太子,昌平帝告祭过太庙昭告过天下,再名正言顺不过。若非厉王父子逆乱之事,皇位绝不会旁落当今。
但臣子们惊讶的并非他因谋逆之嫌见拘,而是惊讶于他竟然到如今才被猜嫌。
“倘若按照古之贤王故事,这个位子禅还他也是该当的……”陈勉小声对邵可孺嘀咕道,语气是他一贯的混不吝:“说不定就是因为老子想不开了要当古之圣贤了,儿子不肯咯,啷个晓得内?”
邵可孺恨不得厚底官靴脱下来塞他嘴里头去,低声呵斥他:“你个老陈休得胡言,三法司可正在查这逆案呢,你叫人绑去西市腰斩,我可不与你赡养妻子的。”
“龟儿子才要你赡养!”陈勉哼了一声,倒也自知失言,眼角余光瞄见一袭绯衣翩翩而来,自己也闭上了嘴。
孟惟这回倒是没在听见他和人说小话,而是低声同谢别说道:“李澄昨夜醒了,鲁王殿下看起来吓破了胆子,倒识相得很。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被羁的淮王亲卫和他自己的亲卫都交了出来……学生以为,杨将军可堪大任……”
谢别无声地看向他,片刻后垂了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为难款曲得至于缱绻:“你这是要把本相架在火上烤啊。”
“太子殿下信重师相。”孟惟微微一笑,是一种很笃定明朗的神气。谢别端详着他,抿了抿唇,却也并未再出言反对,沉默了一会,才徐徐道:“黎元安说,让鲁王觐见天子并非什么坏事。鲁王性情柔弱,陛下又待他一向亲厚……”
“当是无碍的。殿下那里,学生再去劝一劝。”孟惟想了想,露出了些笑意:“太子殿下也非不可晓之以理的,学生颇有些把握,师相无需忧心。”
孟惟为此很是思索了一番说辞,不料李澜却意外地通情达理,摆了摆手便应允了。小孟学士未及疑惑,便见太子殿下抬头望向乾元宫那里,低声道:“黎掌院说了,父皇见了他,兴许能好……孤只要父皇好起来……反正,等到父皇好起来了,自然就只要澜儿了。”
孟惟挑了挑眉,端详着小太子面上的喜色和期冀,到了嘴边的劝说都显得太煞风景,斟酌一番后深以为时机并不恰当——小太子叫满怀的柔情幻想蒙瞎了眼,全然没有想过皇帝清醒之后极有可能的暴怒和发落。
可惜这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目前看来皇帝一时还不会好转,他不愿意扫兴,便只是欠身应是。
照例忙到夜里,李澜沐浴既毕,一如既往地问起他父皇:“父皇可已经服药睡下了吗?”
乐然低头为他整理衣袍,诺道:“陛下应当已经睡下了……殿下可要去看看么?”
李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去看看。”
这回便轮到乐然惊讶了。其实自从那日自承李沦后,小祖宗虽然对陛下的关切不减,但除了割血做药引,跑乾元宫也不及往日殷勤了。
黎掌院的阻拦确乎有效,但他自幼服侍李澜,自然知道殿下其实是很有些伤心了的。将心比心,若是他遇见这样的事,他心里恐怕也受不了——不论是遇上皇帝这样的,还是遇上太子这样的,哪个都受不了。
但李言睡得却比李澜想的要晚些。李澜进去的时候,乐意正俯身试图把琼从龙床上抱出来,回身看见小太子眉梢微挑,不知怎么地想,这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形状。倘若陛下看见了,怕是要生气的。
继而心内又觉得荒唐悲凉,皇帝这几日总是抱着兔子神志恍惚地念叨什么谁是谁的话,看着李澜也不怎么叫李沦了,只是恍惚和落泪,黎掌院说这是要好了,可谁知道皇帝真的好了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来?
他虽然自幼就在皇帝身边服侍,可这番被胁作了从逆的歹人,实在不指望皇帝会姑息——追究下来,怕不是要比旁人更多挨两刀。
李澜自是不知乐意心中波澜百转,自顾自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父皇的睡颜。
李言本来是抱着兔子睡的,兔子叫乐意拎走了,另塞了个特意赶制的软枕在皇帝怀里叫他搂着。
李澜盯着那个软枕,恨不得抽出来把自己换上去,就这样盯了半晌,盯得乐然心里发毛,乐意疑心他起了歹心的时候,却听他低声向他父皇说:“澜儿过两日叫那个哭包来看父皇……父皇可不要认错他。”
“父皇……绝不许认错他。”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澄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精干沉默的侍从小心地扶了他一把,李澄拍了拍他的手腕,仰头看着那轩昂的宫宇,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那侍从便在后头目送着他,面上露出些关切的颜色来。恰李澄回头看见了,便腼腆地笑出来,向他摆了摆手:“廿三,你先去吧,本王不会有事的。”
廿三听了点了点头,跳上马车,驾着向另一处去了。
奉旨来接迎鲁王的大珰看了忍不住奇道:“殿下的车架怎么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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