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第69章


但李澜接下来的动作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宠爱的少子,如今监国摄政,虽无天子之名却有天子之实的李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向后跪在龙床三步之外的地方,反手倒持,将弩机顶在了自己心口上,平静且理所当然地道:“澜儿让父皇难过了,澜儿也该死。弑子是人伦大非,澜儿不能让父皇背这样的骂名。”
他说着,竟就要扣牙发。
李言惊怒万端,一时甚至无法出声喝止,急忙从龙床上下来,却因为气血孱弱,恍若一脚踩入水中,空茫茫全不着力。
李澜眼看着李言匆忙下榻,又整个向前栽倒,一时倒也顾不上自裁,扔了弩机便膝行上前,恰好接住了他父皇。
“父皇小心!”
皇帝虽然因为久病而瘦弱许多,但一把骨头照旧很有些分量,撞进怀里足叫人觉得生疼,但李澜顾不上,只是关切地问:“父皇怎么了?要不然还是叫黎平来看看——”
李言抬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起初是啮咬,恶狠狠地,李澜皱着眉头,被他咬得疼了,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碰碰他,讨饶似的。李言却不管,咬得他唇上出了血才像是回过神来,一下子卸了气力。泪水从紧贴着的面颊上落下来,李澜微微睁大了眼睛,李言却开始吻他。唇舌温存得不像是与方才的牙齿同源,亲昵地吮吻过曾经熟稔却隔了一段陌生的另一双唇。
李澜被这意料之外的亲吻撩得心头一热,忍不住将臂弯间的纤细腰肢揽得紧了些,他隐约觉得父皇太瘦了,但久违的亲吻滋味太好。
他什么都不肯想了。
一吻终了,李言像是被人抽去了脊骨一样伏在了李澜身上,皇帝的嗓音艰涩,颤抖着自嘲:“你赢了,李澜,你赢了……我舍不得。如今你大获全胜,可以班师回朝,登基践祚了。朕会以多病不堪为帝颁退位诏,为太上皇,居重华宫……不,那是你的后宫了。随便你要朕移驾什么宫观罢,禁军十六卫朕也会叫他们来,让他们叩拜你……你将手握重兵会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你要什么都可以,朕只要你好好的。”
李澜怔怔地抱着嗓音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皇帝,茫然无措地叫道:“父皇……?”
李言垂着眼,并不肯抬头看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他胸膛里去,只虚弱地道:“太祖皇帝垂统,至今已历七世,亿兆黎庶仰你之治,切记万毋负之。你是……你是朕的独子了。你这样……聪明绝顶……朕放心得很。得意暂且按下罢,你还想要什么,说说看。”
“澜儿……澜儿不要父皇搬出去。”李澜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本能地把他的父皇抱紧了些,低声道:“父皇才是皇帝,澜儿只要做太子,澜儿可以帮父皇做事,叫父皇不要这么辛苦……但澜儿不要父皇的东西,禁军也好,乾元宫也好,都是父皇的。澜儿怎么会跟父皇抢东西呢?澜儿只想做太子……是因为太子才可以一直留在宫里陪着父皇——除了父皇,澜儿别的什么都不要。”
李言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抬起头来。
李澜在他长长的湿润的眼睫上轻轻一吻,继而又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把皇帝眼睛周围的泪水一一舐去。
皇帝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慢慢地枕在了爱子的肩上。
李澜低头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爹的神色,轻咳了一声道:“父皇是不是……不生澜儿的气了?那父皇,既然醒了,澜儿是不是就不用监国了啊?每天批奏折,批得澜儿头都痛了……澜儿再也不想这么早起了!”
许久,怀中才传出来一声轻笑:“那可不行。父皇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监国可以不做,太子舍你其谁?”
第一百四十章 
十六卫禁军统领已经拜见过太子,谢别入觐时正与他们擦肩,很是看到了几个新面孔。
未及进去,又看见小太子抱着许多功课也从里头走出来,见了他点了点头叫一声:“谢丞相。”
谢别忙避道行礼,心下安定许多。皇帝清醒之后会做什么谁也料不到,但无论是他还是孟惟都乐观不起来。扶立李澜的事,说是临机决断,归根结底同谋朝篡位也并无二致,是赌上性命博富贵。谢别自忖如今年纪当真是大了,早没有当年的锐气,每日里提心吊胆,夜间衾枕不安。
怎么都没料到皇帝竟都捏着鼻子认了。
入内见到皇帝后行礼如仪,再抬起身来,看着李言,满腹计较陡然一空。他只想长舒一口气。
皇帝大病了一场,又是日日低烧又是失心疯,憔悴苍白了许多。不过如今大抵是因为心结解开,心情松快了许多的缘故,眉目间竟不似往日那般阴郁。
谢别自从皇帝病后几乎是呕心沥血,昨日又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心中百感交集,此番渡尽劫波,看着身穿深黑色帝袍的李言抱着只雪白的兔子靠在榻上,仍旧是熟悉的样子。谢丞相满腹机心竟也作涣然。他掂量着这一点久违的柔软略有失神,李言早惯了,并不催他,果然片刻后听他笑问道:“可还是琼琚……?”
李言就噗嗤笑了出来,摸了摸兔子的耳朵,说:“早已经是琼了。”
而后正了颜色,对谢别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子念。澜儿做了这许多混账事,朕都几乎被他气死,连累你也不轻。”
还是叫的子念;还是叫的澜儿。当日从逆宣诏的谢丞相缓缓将心放回肚里,摇了摇头,继而长叹了口气:“只怪臣眼拙……但能为陛下分忧,臣是万分荣幸啊。”
“这小子混账着呢……”李言摇了摇头,看了谢别一眼,徐徐地道:“朕病重不起时,全赖子念操持。”
谢别既惊且愧,俯身拜倒。
李言顿了顿,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还知道谋朝篡位之前先把你药倒,总算没在朕身边白待这些年。”
饶是谢别好脾气好修养,也很有点受不了皇帝这样的调侃,苦笑着说:“太子殿下如此看得起臣、倚重臣,臣真是深感荣幸。”
“忘记叫你平身。起来吧,你脸色这样差——叫太医看过了么?”李言摸着怀里兔子油光水滑的毛皮,淡淡地问
谢别依言行礼起身,听到了皇帝的关怀,不禁又苦笑了一番。
他当然不太好。昨日先是肝疾骤作,好不容易安抚了群臣,却发现孟惟带了全部的宫卫去驰援李澜。
带着群臣躲避叛军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素有恐血之疾,回想起昨日来都觉得胸中烦恶眩晕不已。此时听见皇帝的关切,却只是略微颔首,极恭谨地道:“臣无大碍,不敢劳陛下关怀。”
“少时再叫黎平给你把把脉。”皇帝这样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纠缠,抱着兔子撸了会儿毛,忽然道:“子念,你觉得朕的澜儿如何?”
谢别闻言琢磨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皇帝,迟疑地问:“陛下可是要听真话?”
李言轻抚兔子毛皮的手指顿了顿,但很快说:“自然要听真话。”
谢别低下头,斟酌了片刻道:“太子殿下天资聪慧,颖捷过人。”
他说着都觉得唏嘘,他们这十几年来居然就一直把一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当作是傻子,这才是真的傻的没边了。
皇帝摸了摸兔子,微微颔首。
谢别抿了抿唇,又道:“只是殿下一来赤子之心,童稚未脱,二来么…虽然已经将届弱冠之年,却连……蒙学都未读过罢?殿下监国这些日子,事急从权,臣亦来不及从头教起,殿下所习的便多是些经世致用之学……还有蒙学。”
李言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李澜会变成这样,无疑都是他的过错。他的儿子聪明得坐在他身侧看他自言自语就能识字,却从未受过哪怕一天寻常孩子应当受到的教导。
都是他作的孽。
李澜再聪明再能干,也耐不住父亲从小把他当傻子养,心性上必然与寻常孩子别有殊异。监国许久竟未行差踏错已是不易……大字都没写过一页的孩子却要宵衣旰食操持国事,还要照顾一个失心疯的父亲。
李言想起李澜左手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都觉得心颤,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心口,对上谢别关切的眼神才又放下,摇头示意自己无恙。
但不论过往如何,而今他既然一意要李澜将这个太子做下去,就不能放任李澜继续做他的小傻子。
皇帝低头轻柔地捏了捏怀中白兔的左耳,缓缓道:“子念,你我自幼订交,朕是最信重你不过的。澜儿是太子,此事不容更易,教授太子的事,朕属意你来做。你一定要拣选才德兼备之人在澜儿身边,切切莫负朕望。”
谢别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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