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第55章


为了不辜负邵大夫的药,傅云书将满满一壶泡了药的水灌进了肚子,躺到床上翻身时,还能听见水声哐当响。刚眯上眼睛没多时,下腹便是一阵焦急,只得披了外衫起身去如厕,如此反复,莫说安眠,连傅云书积攒的那点睡意都尿了个干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半晌无果,生怕胡思乱想间又垂涎某个不该觊觎的人,干脆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外头,默默地望着天。
说来也奇怪,今日白天里天气不错,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到了晚上,天上却没有半颗星星,连月亮都隐在乌云后,只露出一丝清辉,夜风冷冷清清吹拂而过,将衣着单薄的傅云书吹得直哆嗦,他趴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正想关窗回去努力酝酿睡意,眼角余光瞥过街巷某个角落,忽地一怔。
那个角落地静静地立了个人影,白衣白裙,泼墨长发,周身似笼在濛濛烟雾中,又似寒气缭绕。她以背影示他,不知正面容颜是如何国色天香,傅云书也并不去想,他的目光只停在她百褶裙摆上,那里垂着一条毛茸茸的系带。
但比起系带,不得不说更像是一条,尾巴。
距离毕竟太遥远,且是深夜,傅云书的眼睛又不太灵光,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正欲探出窗外仔细观察,平地忽地卷起一阵风,扬起的尘沙吹进了傅云书的眼中,他连忙抬手去揉,待又能睁开眼看时,那处街巷口复又空无一人。
街上依然冷清清、静悄悄,放眼望去,再不能望见之前那道幽寂而诡异的身影,它似不过是傅云书短暂而朦胧的一场梦境。
“见鬼了。”傅云书喃喃地念着,关上窗户,忽然忍不住抖了一抖,一个猛子扎进被子里,手脚全缩在里头,连头发都小心翼翼地拉进被窝。
说来可能没什么人相信,老爹出身刑部、自幼见多了死人的傅大公子,其实特别怕鬼。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全赖他小时候一起玩的某个小哥哥。小云书家教甚严,母亲大人设立了两不准——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整日便圈在房里看书,只有偶尔父亲的朋友带着自家小孩上门拜访时,才被允许有片刻松懈。他出生晚,在一溜小孩中年纪最小,那时候还没个大萝卜高,见了小哥哥便扒拉着人家的大腿不肯放,又黏又烦。那小哥哥兴许实在是烦透了他,牵着他悄悄来到祠堂隔壁的一间小黑屋,扒开门,问:“想进去看看吗?”小云书虽然麻利摇头,却仍避免不了一把被推进去的命运。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头阴测测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排排纸人靠墙立着,抹着漆黑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齐齐望着傅云书咧嘴笑着,他“嗷”地惨叫一声转过去拍门,嚷嚷着“放我出去”。
小哥哥的声音从门后头幽幽传来,“还缠不缠我了?”
小云书回头看看那些异常恐怖的纸人,吸了吸鼻子,执着地喊道:“要缠!”
门外头沉默了,就在小云书以为小哥哥就把他丢在这儿不管的时候,门“哐当”一声打开,露出门后头小哥哥一张黑脸,道:“你这小鬼头怎么就这么烦人?”
小云书眨巴眨巴眼睛,汪地就哭了。
现在想想,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他连那个小哥哥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完全不记得了,纸人的鲜红嘴唇勾起的渗人的笑却依旧记忆犹新。
如今缩在黑咕隆咚的被子里,四周静悄悄的,连只虫子都没有在叫。傅云书在黑暗中睁圆了一双眼睛,想象着外头立了一圈的纸人,绕着自己的床排排站,咧着血红的嘴巴笑着看着自己。
他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再三却认了自己床边确实没什么纸人没什么幽魂也没什么狐狸精,又一个猛子跳下床,趿了鞋子就冲出门去,把对面的门拍得“砰砰”作响,想大声喊又怕扰民,只得压低嗓子唤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一贯睡得浅,经小县令这么一折腾立时就醒了,开了门,诧异地看着门外头穿着一身亵衣冻得直搓手的小县令,道:“傅兄,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见到了熟人,傅云书安全感回笼,先前的恐惧消散了不少,望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寇落苼,有些歉疚地笑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
寇落苼也没说什么,只先将人拉了进来,关上门,从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衫来给傅云书披上,道:“你没事不会这么晚还来找我的,出什么事了?”
“我……”傅云书踌躇片刻,小声道:“我方才好像看见狐狸精了。”
第51章 狐娘子(十三)
“狐狸精?!”寇师爷率先想到的不是那以灵药为饵诱使美貌少年郎的狐仙子; 而是曾经出现在小县令房中自荐枕席的翠莺儿; 他不知从何处腾地窜起一股无名火,一把将傅云书扯到身后; 道:“你在这儿等着!”怒气冲冲地一脚将傅云书房间的门踹开; 叉着腰瞪着眼将乌漆嘛黑的房间扫视一圈; 没见着什么袒胸露乳、搔首弄姿的狐狸精,满腔怒火不由得一泻; 回头问:“傅兄; 狐狸精在哪儿呢?”
傅云书小跑着回到自个儿房间,却仍不敢上前; 只扒拉着寇落苼的肩膀朝窗户外头一指; 道:“在外面!在外面!”
寇落苼踮起脚推开窗; 望着底下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道:“没有啊。”
“现在是没了,”傅云书也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窗外; 朝自己先前看到诡异背影的那处一指; 道:“但是先前在那儿,就是那儿; 我看到一个女子,她身后好似……好似拖了一条尾巴。”
寇落苼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 确认自己的确没看到什么拖着尾巴的女人后; 转身道:“不会是你熬夜时间太久,一时眼花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 傅云书心里也有些迟疑起来,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输地道:“我才没有眼花!”
寇落苼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世上哪儿来的狐狸精,就算真有,那也是人扮的。”
傅云书低着脑袋,透过眼睫毛看了看他清俊的脸,嘀咕着道:“那我可真撞上一头了。”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含糊,寇落苼一时没听清。
傅云书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困了,说胡话呢。”
寇落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让你早些歇息,偏不听话要熬到这么晚,明日可是要赶一整天的路呢。”扭头望了望窗外天上悬在半空的月亮,道:“是今日要赶一整天的路了。”
寇落苼来看过,傅云书安心不少,佯装乖巧地爬上床,盖上被子,道:“实在是打扰了,时候不早,寇兄也快些回去,还能睡上一觉呢。”
寇落苼勾唇笑道:“不怕了?”
傅云书一噎,理直气壮地道:“什么叫‘不怕了’?我压根就没怕过!”寇落苼也懒得揭穿他方才来敲门时有多么惊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路过屋中摆着的四脚桌,目光落在桌上揭开盖子的茶壶上。茶壶里头不知泡了什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旁边洒出些许,显然已经是喝掉不少了。想起傅云书先前护得死紧的那包药,寇落苼淡淡地道:“傅兄,看来你这药不怎么管用啊。”
“不管用?”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险些以为是寇落苼发现了药的真正作用,转念一想,又觉得寇兄无论如何猜不到那一层,瓮声瓮气地道:“怎么不管用?我觉得我好多了。”
“哦?”寇落苼道:“怎么个‘好多了’?”
傅云书一句“我现在看你就没那么心慌”险些脱口而出,他连忙将话咽回去,转了转眼珠子,道:“呃……譬如……我现在不咳嗽没喷嚏,喉咙不疼头也不晕了,可不正是好多了么?”
寇落苼笑了笑,道:“那便好,你药别停。”
“……”傅云书竟一时吃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寇落苼走到他房间门口,道:“傅兄,若是你再遇上狐狸精……”
傅云书顿时有些紧张,道:“那我该怎么办?”
寇落苼笑道:“那你就干脆搂着一起睡了吧。”
傅云书:“你走!”
寇落苼当真笑着走了。房门再度关上,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真走了,傅云书反倒有些心慌,静默片刻,试探着叫了声:“寇落苼?”
无人应答。
小县令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正想翻个身睡了,门忽然被“吱嘎”一声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迈过门槛,站在门前,寇落苼披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头发散落肩头,眼眸里似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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