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第131章


心只觉自己便是那朵淤泥中的白莲,濯清涟而不妖; 与旁的那些歪瓜裂枣十分不同; 晚上闲来无事便挑灯奋笔疾书,将满腔苦水全洒在了纸上; 用文字来倾泻自己的苦难与愤恨。有一日义父忽至,他来不及将《蓬莱志》藏起来;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书捧起看; 心中正叫苦不迭,想着这大土匪必定是要将自己吊起来狠狠抽上两三番; 没想到义父咧嘴一笑,说,写的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是块当状元的材料,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就走了,留他在原地发呆。
时间过去太久,他甚至都已经忘记里面写的是什么了。
寇落苼把书翻开,几眼扫去,只觉满篇矫揉造作、故作深沉,看了没几眼便觉辣眼睛得很,连忙把书合上丢到一旁。看看怀里熟睡的小县令,心想他居然能看得下去也算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看看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十三载春秋轮转,这样漫长,却又似只一瞬。
只在他俯首凝眸的一瞬。
寇落苼缓缓低头,在傅云书的嘴角亲了一下,砸吧砸吧嘴,尝出几分甜来,感觉滋味不错,正打算再尝几口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很轻,很小心,像是屋外的人晓得里头现在不可打搅,但不得不叨扰,于是硬着头皮轻声道:“寨主,寨主您听见了吗?”
寇落苼捂住傅云书的耳朵,道:“听见了,什么事?”
屋外头的人道:“按您的吩咐,已将王先生请来了。”
寇落苼尚未来的及回答,原本沉睡的傅云书忽然窜了起来,“知道了,我们这就来!”
寇落苼含笑问:“你究竟是睡了还是没睡?”
“睡了,”傅云书扶着腰赤脚下床,将那本先前被寇落苼扔到地上的《蓬莱志》捡了起来,小心地掸了掸,又放回床头柜上,“又醒了。”
寇落苼单膝跪下,给傅云书仔细地穿上袜子,又套上皂靴,然后捏了把他仍带绯红的脸,“那走吧。”
两人又下了山,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土匪望着他俩嬉皮笑脸地道:“寨主,这回还是慢慢来?”
寇落苼一记眼刀飞过去,“越快越好。”
再度来到乱葬岗时,山下已聚了数人,寇落苼的目光立即落在被围在中央却显得有些怂包的王木匠,脸上扬起客套而亲近的笑容,拱手道:“王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王木匠颤颤巍巍地回礼,“多谢寨主关心,小的身体康健,寨主可也安好?”
“别假客气了,”站在一旁的青燕子忽然冷冷地道,“办正事儿要紧。”又转向王木匠,道:“王先生,今天咱们寨大费周章地将你从州府请过来,可不真是为了喝酒,而是有件正事要办,这件事儿办好了,美酒佳肴少了你的,若是办不成……哼哼。”说罢,他朝乱葬岗的方向怒怒嘴,示意王木匠跟上来,然后便抬腿往山上走去。
王木匠被吓得小腿肚子打颤,却不敢不从,可怜巴巴地朝寇落苼望了望,只得跟上青燕子往乱葬岗上走。
望着青燕子散发着浓郁煞气的背影,寇落苼凑到鸽虎旁边,小声地道:“怎么了他这是?被下了降头了?”
“啥呀,”鸽虎也小声道:“州府不全城戒严吗,咱为了把王木匠接出来,给看守城门的那个头头儿塞了好点儿银子,咱几个都没带钱,就青燕子身上藏了张银票,你知道他抠得那样儿,这回可把他肉疼坏了。”
寇落苼料定从州府弄个人出来不会太难,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简单,有些诧异地道:“就只是塞了点钱就成了?”
鸽虎点点头,“可不就塞点钱就成了么?”
冷笑一声,寇落苼道:“腐朽不堪,我且看着靳云龙大厦倾颓的那天。”
青燕子的声音从上头幽幽传来,“别畅想未来了,先把眼前这关给破解了吧。”
见到寇落苼和傅云书手牵手一起走上来的画面,青燕子像是辣椒迷了眼那般嫌弃地眯起了眼睛,而另一边王木匠已经盯着那块石碑,呆愣如木鸡了。
寇落苼询问地看了眼青燕子,青燕子却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于是寇落苼走到王木匠身边,轻轻一拍他肩膀,“王先生?”
王木匠被拍得浑身一颤,瞬间回魂似的,连晃了好几下脑袋,扭过头,神情又是惊诧又是激动,“寨……寨……寨主!”
“怎么?”寇落苼问:“王先生认得这块石碑上刻的意思?”
王木匠道:“寨主既然想到要带我来,想必是已经猜出这石碑上刻的究竟是什么了。”
傅云书道:“我们将这石碑上刻的壁画拓印了下来,发现几笔相连,正好是一柄斧子的形状。”
“不错!”王木匠一挺胸,先前的怂气烟消云散,他傲然道:“这正是我们鲁班门的标志!”
寇落苼道:“那还真是请对人了,王先生,这底下藏了一件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您有没有法子破解这个机关?”
王木匠沉吟片刻,道:“若我猜得不错,此机关名为如意合心九转连环扣,即便是在我鲁班门内,也算是极为精巧奇绝的,共有九重锁扣,若非知晓开启法门,随意转动一重,就会打乱其他几重锁扣,其间变数何止千种?若想破解,唯二方法,第一便是从制作人口中问出开启诀窍……”
他话还没讲完,傅云书便急切地问:“王先生,你也是鲁班门中人,能否联系上这位造出这如意合心九转连环锁的前辈?”
王木匠摇摇头,道:“不能。”他叹了一声,道:“我只是外门弟子,如此精妙机关,只有内门弟子方可传承,而我知道的内门弟子,只有一位去世十数年的师伯……”
“我记得以前似乎听您提起过您这位内门师伯?”寇落苼忽然道:“您说,他因卷入十三年前的那场安王谋逆案而死?”
“正是如此。”王木匠叹道:“因此这第一种方法,是绝无可能实现了。”
傅云书问:“那第二种方法呢?”
王木匠道:“这第二种方法,就是让藏在机关暗室内的人,自己主动把机关打开。”
“这怎么可能?!”傅云书惊喝。
谁知他话音未落,石碑底下忽然传来机括运转的声音,然后众人眼前的这座孤坟缓缓朝两边移开,赵辞疾面色惨白,双眼猩红地从坟中踏出来,他在坟墓中呆了许久,整个人也仿佛成了具尸体一般,散发着浓浓死气,无神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目瞪口呆的王木匠。
他哑声道:“你说谁死了?”
王木匠尚来不及反应,赵辞疾便如一头猛虎般扑了上来,凶狠地扼着他的脖子,两人一同栽倒在地,他大吼:“你说谁死了?!”
“赵辞疾!”寇落苼大喝一声,两旁候着的土匪立即窜上去,掰住赵辞疾的胳膊,将人硬生生地扯了起来。赵辞疾双手被缚,仍极力挣扎,状似癫狂,“你胡说!她没死!她不可能死!”
寇落苼走到他面前,对着赵辞疾的脸就是狠狠一拳,将他整个人都打得一歪,鼻血刷地流下。寇落苼冷冷地道:“薛正,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薛正涣散的目光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艰难地咽下喉中的血,哑声道:“她没有死。”
“她?”傅云书问:“她是谁?”
先前被扑倒在地的王木匠正捂着脖子咳嗽,听见他的话,忽然一愣,手指颤抖着抬起,指着薛正不敢置信地道:“是……莫非……我师伯的丈夫莫非是你?!”
“你师伯的丈夫?”寇落苼诧异地皱起眉,“王先生,恕我问一句,令师伯究竟是男是女?”
王木匠道:“我师伯虽为鲁班门弟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我曾见过她几面。最后一次联系,是她派人送来书信,说是自己卷入朝廷大案,恐遭不测,未免鲁班门诸多绝学失传,决意摒弃内外门之别,将一身所学都记在纸上,传授于我,命我见信后即可动身前往京城,她将一干书籍全都埋在护城河边一棵柳树下。我不敢不从命,得了信后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京城时,护城附近却因战火纷乱,化为一片焦土,别说什么柳树,我连一片叶子都没见到……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师伯的消息了。”
薛正闭上眼睛,执拗地重复道:“她没有死。”
寇落苼若有所思地朝那座分为两半的坟头看了一眼,道:“薛正,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从京城逃出来的吗?”
当时京城全程戒严,虽未封闭不许任何人出入,但也盘查得相当严格,绝不是像如今这般塞几个钱就能蒙混过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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