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_植鄰》第24章


门将见君上突然回来,忙放下大门,亲自出来迎接。骑在马上俯视黑压压的一片士兵,赵绪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抑制住怒气冲天引发的头晕。
“被骗了……”咬牙切齿的一句只有身边离得最近的魏帆听见了,眼错不见,身边的君上已经飞马入了城去。
盟会只是矛盾的隐现,撕破脸后的暗流汹涌可就如山岳崩颓般一发不可收拾。安抚好天子的情绪,回到齐国的姜纯立刻投入了齐公的工作中,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田蒙,问青木关之战的陈年往事,从史馆抬出来的一筐筐书简被放在地上,所有关键文件上都有姜川的签印,一卷卷都昭示着齐国的理亏。
尽管是威胁,但赵绪说得一点没错,当初达成的协议正是晋国割让青木关以西四镇二十里的土地,与齐国约定转让三年使用权。这是一纸奇怪的协约,既然迫使晋国不得不割地,为何割地只有如此短的租用期,姜纯想不通。可盟会的舆论需求已经达成,既然给赵绪扣上的罪名是叛逆,那么置身于正义一侧的齐国必得与天子站在一边,无论如何也要声援远在秦国的晋光。
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判断,这协约绝不能承认,至少也得换一种方式来承认。从司马田佑处接过布防与兵力图表,姜纯下定了决心。
“这块地,我们不能给。”掩下图表,姜纯斩钉截铁地说。
田蒙却有担忧:“不给就是理亏,白纸黑字,得想办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交代当然有,盟会上寡人就是保天子的,依然可以用保天子作为理由。”姜纯轻挑嘴角,说得无比自信,“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公子光还在,一定也对赵绪公位的合法性有猜疑,我们就一口咬死他是反叛上位,如果不还政于公室,我们就不还这片地。”
田蒙犹然有担忧:“这么说道义上倒是没错,只是如果他真被逼得还政了,那又怎么办呢?”
“他要是还政了,齐国就是对晋国复国的一大功,晋国拿不出好处来,我们直接向他们要走这块地作为报酬就行了。”姜纯笑道,又倏而严肃起来,“二十里而已,作为威胁的筹码有用,可这么大两个国家,真恢复邦交了,谁还愿意为这小小二十里土地与对方结怨呢?”
割让土地作为报酬,想法似乎有些天真,田蒙也明白这不过是君上对必行之计的简单解释,况且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做,毕竟道义虽然是个虚无的东西,却随时都有可能争取到利益。
“那就辛苦田佑将军这段时间亲自镇守青木关,切不可让晋国人钻了空子。”姜纯抬头看向田佑。
田佑行礼说了声“君上放心”便退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姜纯又转向田蒙,道:“给秦国也去一封信,约秦公行天子诏令,共讨逆贼。”
田蒙一愣,旋即明白了君上的意图,会心一笑,应了声:“是。”
信件被快马送往秦国,几乎与进入国境后就缓行的嬴渡的队伍同时到达公城,在这明月夜里,摆上了秦公的几案。
医者们刚刚下去,房间里熏起了熟悉的药香,嬴渡坐在寝殿的几案边,侧边沉沉睡着几乎是形销骨毁的晋光。
瞥了一眼书信便随意放到了一边,嬴渡只是盯着晋光的睡颜出神。
他比在需州时更瘦了,似乎连轻轻呼吸也艰难,高烧不退,像在忍受极大痛苦似的紧紧皱着眉,连睡着也不安稳。在回来的路上,当他完全无法抵抗地靠在自己怀里时,嬴渡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从那惊鸿一瞥,到立刻便得知了他的身份,再到现在已经能安然将他抱在怀里,甚至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需州告别的时候他就说“一定会再见面”,除了对时局的把控外,还藏有强烈的期待。安插在王城的探子报回了他们在盟会上的计划,嬴渡在担忧之余,也不禁对这脆弱的少年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进行着复国计划,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直面步步的惊险。这是连在外人眼里狂妄不羁的秦公渡也做不到的事,秦国尽管强大,但作为最重要的掌舵人,连他表面上的险棋也不得不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先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然而晋光,实在是孤军奋战,破釜沉舟。
拧一拧帕子,小心地敷在他额头上,嬴渡起身来,正看见进门来的孟福。
孟福大名嬴礼,是从公子们中挑选出来最优秀的少年,从小就跟着嬴渡,十五岁已可独当一面,封侯后尽管封地在奎州,也从未实去封地,而是依然伴在秦公左右听候差遣,成为秦公最信任的亲近大臣之一。
嬴礼是抱着一张琴进来的,说着便不见外地摆到几案上去:“君上要臣找的东西,总算是找到了。”
抚摩着花缎制的琴套,嬴渡若有所思。在需州时他就观察到晋光从来都是一把琴不离身,从来不弹也不提起,不知是谁送的又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晋光喜欢,他就给找到带来。当下这个时局,晋光不得不在秦国长住了,少些辗转也好,等他醒来,一定是得找这把琴的。
见君上不语,嬴礼试探着问:“君上说救回公子光是有大用,那又为何巴巴地吩咐一定要把这琴也带过来呢?”
趁着一团乱潜回王城去找琴,可是一件冒险又不容易的事,嬴礼理解不了,但看嬴渡只是愣愣地对着琴发呆,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抽出几案上被压在了琴下的信件,又问:“齐公的信需要回复吗?”
嬴渡直勾勾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一手按着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徐飞回来了吗?”
嬴礼一愣,回道:“已经在路上了,说话间就要到节州了吧……”
“让他回去。”嬴渡打断他的话,从后壁上取下一支节旄来塞进嬴礼手里,“你带我的节去,就地把金州封给他。”
嬴礼忙接住节旄,对君上的擅断忧心忡忡:“封侯?这么大的事,是不是与相国……”
“不用,平君那边我会去解释。徐飞当了多少年的右师公了,也该封侯了。”嬴渡简单解释了两句,叮嘱道,“记住,让他务必守好辖内的金仪关,不日可能就要用兵。”
君上一向考虑长远,嬴礼也没再争执,端着节旄恭敬称是,再瞥一眼旁边睡熟的晋光,快步退了出去。
秦国之所以独大,除了历代秦公的积累,还在于其高瞻远瞩,嬴礼知道,嬴渡是在把天下运于掌中下一盘大棋。所以旁人看不懂他的布控,明明威胁的是晋国,却不但面向晋国的铜牢关没有一丝动作,还不断往楚国边境的金仪关增兵。扫清六合只是顺水推舟的事,他要超先公侔霸业,以最小的代价来完成这绵延数代的野心。这天下越乱,他的计划就越容易实现,一旦民心思统,师出有名,大业就完成一大半了。
晋光就是天赐而来的机遇,他绝不可能放手。
“来人。”思忖半晌,嬴渡喊了一声,从外面迅速进来了一个侍臣,嬴渡将手中齐公的信件递给他,吩咐道,“把这个送给晋公。”
侍臣接过信件没有敢擅看,问道:“只是送去吗?晋公如果问,该如何对答呢?”
嬴渡敛裾坐到晋光身边去,以手试了试他脸上的温度,应道:“别的一句话也不要说,让他自己猜去吧。”
第24章 需州故人不似昨日,落魄公子无奈今朝
秦国地处四国中的西边,定都在丰州公城,向南以金州金仪关与楚国接壤,东有白虎关连接王城,东北方夬柳山外的离州铜牢关则是开向晋国的门户。除此之外,更有西州沟通广阔的西域,历代秦公苦心经营、秣马厉兵,而使秦国有了不容小觑的军事实力。
其实在去王城之前,在齐国与姜纯密谋时,晋光就做好了几手打算。最好当然是在盟会上就解决与赵绪的恩怨,再不济当着众人的面赵绪也不敢对他下手,姜纯可是今非昔比,齐公的身份足以罩得住他。他们当然也考虑过秦国会来插手,若是嘴仗打不过,就必得靠兵来说事,首先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再以实打实的军力碾压,这点齐国或可一拼,姜纯尽管没有异议,但晋光难免有愧。假使楚国不参战,那么这仗打得就窝囊了,两虎相斗必有一失,齐人犯不着为晋人的事去死拼。
那么,用兵的计划,最妙的就是说服秦人加入,这点谁也不敢打包票,且不说秦公会不会来盟会,就算是来了,以晋悠所言赵绪早早就在串通秦国,秦公究竟站在哪一边还说不定。这无疑需要晋光去说服,然而就算他句句占理,面对从不讲理的秦国人,道义总是苍白的。
谁也不会想到秦国人会突然出现,坠入黑暗前,接住自己这个人简直如从天而降。晋光幽幽地睁开眼,分不清这是在需州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微微侧过头去,一盏宫灯映亮几案边那个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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