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辞》第31章


阿柒上前帮忙,很快宋景仪便只剩内衫。
宋景仪左手断骨,后肩中刀,两处大伤军医都仔细处理。
不知是汗水抑或是雨水,宋景仪内衫皆是湿透,他眉头紧蹙,弓着身子,微微痉挛,不知是昏是醒。
“宋将军如何还不醒?”阿柒见军医止血包扎完,刚问了一句,却嗅到帐中越发浓郁的血腥气。
军医也是眉头一皱,往宋景仪身下看去,却见血水已然染红床帐。
他覆腕搭脉,低头沉吟,忽而讶异惊叫,“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柒也瞧见宋景仪身下血迹,男女有别她不便上去检查,忙问,“如何?宋将军还有别处受伤?”
军医松手,闭目再诊,看向宋景仪,眼里震惊越发,喃喃道,“这……这分明是妇人怀胎之象……”
阿柒听到此处,也是一惊,赶紧按住军医,将那侍官差出去,“你说什么?”
这军医是随叶绍卿同行的,叶绍卿身子毛病多,皇帝便多派了个医官跟在他身边。太医院出身,此人必不会信口雌黄,诊出如此荒唐的结果来。
“此脉分明七月有余,且有小产之状……”
阿柒立刻回头再瞧宋景仪,他双手环腹,面露痛楚。阿柒目光在他腹上停留片刻,如有所感,上前在宋景仪腰腹摸索,果然察觉猫腻,便将手探入他衣中作动几下,再收回手,掌中多了一白锻腰封。
宋景仪低低呻吟,挺弄了一下腰身。
剩下二人望着那处膨隆,皆是呆愣片刻,继而面面相觑。
阿柒咬咬下唇,伸手覆到宋景仪腹上,惊叫一声,倏地又收回来,盯着手掌说不出话来。她方才分明感到活物撞了一下她的手心,继而那处地方就坚硬起来。
“嗯……”宋景仪按住肚腹,拧眉痛吟。
“救人!”阿柒先反应过来,推搡军医。
军医跌撞几步跪到床边,解开宋景仪的衣物。
隆起的腹部一览无余,宋景仪皮肤白皙,腰封束缚留下清晰的红紫痕迹,很是触目惊心。
军医这时也不再犹疑,镇定精神,探手去查。
“摁住宋将军。”
阿柒照做,宋景仪一手无力,阿柒避开他伤口,轻易就制住了他的动作。
军医一面拿出针袋,一面去褪宋景仪的裤子,阿柒面上一红,转开头去。
长针入肤,仿佛是刺激了孩子,可以清晰看见胎儿蠕动,宋景仪闷哼出声,额头瞬时就渗出汗水来。阿柒差点摁不住他,便见宋景仪肩上绷带又透出暗红来。
“宋将军,莫挣,当心伤了孩子。”军医也是满头大汗,高声提醒。
宋景仪似是听了进去,动作便没那么激烈了,只是狠狠拧着身下被褥,骨节泛白。
他面上仍带泥泞血污,却掩不住那份玉砌琼刻的秀美,阿柒盯着他不住颤动的浓密眼睫,回想那日送走沈寄望时,马车坐垫上那零星血迹,不由心中惶惶,忧思纷至沓来。
“如何?”军医在盆中洗手,阿柒凑过去低声询问。
军医摇摇头,半是犹疑道,“胞衣有损,需卧床静养,随时有早产之虞啊。”他咳嗽一声,看向阿柒,试探道,“不知柒姑娘你意下……”
未等他说完,脑后就是一阵寒意,阿柒手快,将他一把拉过去,险险避开了那一剑。只见宋景仪不知何时已经醒转,正单手持剑,冷目而视。一剑未中,宋景仪竟不迟疑,起手又是一式,阿柒将军医往后一推,反逼上前,往宋景仪腕上精准一敲,将剑生生夺了下来。
宋景仪身上正虚,被她得手,咬牙道,“你果然会武。”
阿柒将他扶住,便察觉宋景仪手臂颤得厉害,“宋将军别冲动,这事我们断不会泄露。”
“哎呀将军你千万不能起身!”军医惊魂未定,看宋景仪勉力支撑,连忙也去扶。
宋景仪失了剑,方觉腹中疼痛难忍起来,他虚按下腹,察觉孩子沉坠异常,脚下一动,腹中竟然猛地收紧,“呃……”宋景仪深深弯下腰去,脸色煞白。
两人慌忙将宋景仪安顿回床上,军医苦口婆心将厉害讲明,宋景仪喘息忍痛,只是不语。
阿柒将军医支开写方子,对着宋景仪轻声道,“宋将军,你不信我,我便也无法。只是为了我家公子……这事我也万万不会说出去。”她说到这,神情十分尴尬。
“如今这情形,”她看向宋景仪的肚子,“瞒不住他的。”
宋景仪按在腹上的手指微微收拢,他看了阿柒一眼,仿佛妥协般疲惫地合上眼睛。
第十六章 惊变
叶绍卿高坐军帐主位,将那经过细细捋了一遍,心中直觉有异,便取过茶盏饮水,好将那喉头腥味压下。
他眉宇间再无平日嬉笑轻浮,嘴角压下,便与叶铭修七分相像,他喝茶沉思之际,帐中一片沉寂,无人敢私语嘈杂。
直至阿柒从外奔进来,附在他耳边轻语,叶绍卿手一颤,茶盏哐当砸在桌上,茶水四溅。
众人不明所以之际,叶绍卿已经奔出帐外。
刚下过雨,地上崎岖泥泞,叶绍卿心中大乱,跑得毫无章法,脚下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阿柒连忙将他扶起来,叶绍卿站起来后却不跑了,望着十几步外那宋景仪的营帐,恍惚道,“他……他如何了?”
阿柒拿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泥点,顿了顿,只好道,“徐先生说最坏怕是撑不过今夜。”
叶绍卿瞪大眼睛。
“不不,是说孩……孩子。”阿柒见他会错意,连忙解释。
叶绍卿听见这两个字眉心一跳,还是一点也回不过神来。
“……孩子……”叶绍卿喃喃道,后退几步,竟是惊惶不敢上前。
“公子……”
叶绍卿松开她的手,低头理了理衣袍,独自往那军帐而去。
帐内并无他人,想是阿柒置办好的,只听见有人粗重呼吸。
叶绍卿一步步挪到床边,便见宋景仪半坐半躺,似是在闭目养神,只不过他眉头紧蹙,黑发湿散,显得痛楚憔悴。
宋景仪察觉他进来,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复又合上。
叶绍卿在那站了半晌,只憋出一句话来,“为何……瞒我?”他盯着薄被下那处圆隆,那画面仿佛烧灼他眼睛似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宋景仪痛得无力,稳了稳气息,回道,“我又如何说与你?”
秦淮夜雨,衔杯低笑;珠帘脆响,玉肌暖香;万梅竞艳,情难自持;桃花映水,春风朱颜。如今再见,是穷山恶水,寒甲铁蹄。
宋景仪面无血色,伤痕累累,腹中怀的,是自己的骨肉。而前一刻,他塞入自己手中的,是大哥尸身上取下的扳指。
明明数月,恍若隔世,全部都变了。
“我大哥一直知道。”叶绍卿想起宋景仪晕倒那日种种。
叶绍卿脑中疾思,忽而一个念头闪过,惊得他浑身震悚,脱口而出,“你不该留它!”
宋景仪一僵,看向叶绍卿,眼中黑沉无比,如同北境最浓稠的夜色,吞咽了所有光亮,死寂得找不出一点生机。
“……这便是你想说的?”宋景仪撑起身体,表情有一瞬的盛怒,继而便是空漠与疲惫,“也是,我本不该的……”
“我也……留不住了……”宋景仪深吸一口气,扬起头,脖子里的青筋都隐隐凸出,他紧紧压着侧腹,浑身颤抖起来。
“徐先生!”叶绍卿骇了一跳,忙叫军医。
军医一直在帐外等候,捧着药冲进来,把药壶往叶绍卿手里一塞,去掀宋景仪的被子。
没了遮盖,宋景仪浑圆的肚腹显露无遗,沉沉压在他腿间。叶绍卿抱着药壶又是后退一步,呆站在那说不出话来。
“叶大人,药!”
叶绍卿被军医喊回神,手忙脚乱取了桌上的碗,倒药递过去。
“不成了,喝了药凝点精神,”军医叹了口气,“胎儿才七个多月,胎头未转过来,好在身量小,正了胎位就不难生。”
“……我,我来吧,你继续。”叶绍卿见军医忙着检查,自己将碗送了过去。
宋景仪咬牙屏息半晌,低弱道,“七个月……如何能活……”
叶绍卿手一滞,明白过来宋景仪那句“留不住”是何意。
想起宋景仪频频告假,面色时常不好,想来也是这个孩子的原因。那夜潜沈家,连夜驾车,他都是怀着这个孩子在做的?叶绍卿默然不语。
“我想你断了对那人的念想,我想你身边再无玉龄之流,我想你抛却新仇旧怨,我想你与我长相厮守。”
那日宋景仪如此说的时候,到底是抱了怎样的心境?
叶绍卿盯着宋景仪越发苍白的面颊,心中猛然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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