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辞》第40章


在了,旁人总觉他依旧恣意轻狂,只是因他一颗心仍旧赤诚。
亮得灼人眼。
细看中,皇帝已将眼中翻涌情绪一并牢牢压了回去,他抬起手,只是轻拍叶绍卿小臂,低声道,“保重。”
叶绍卿看着皇帝嘴角分毫不差的笑意,也是勾了勾嘴角,俯身行礼,“保重。”
叶绍卿推开殿门,那夜风穿袖,才觉自己依然浑身是汗。
“叶大人。”徐朗从旁边上来,将拂尘往身侧一挥,“请大人随我去一处。”
叶绍卿狐疑地看他,见徐朗笃定点头,才跟了上去。
徐朗提着一盏暗弱宫灯,领叶绍卿一路往宫闱深处而去。
“那边不是长定殿……”叶绍卿心中疑虑良多,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徐朗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他直往那宫殿后头而去。
长定殿是皇子的寝殿。
如今便只有一个主人,皇后不久前诞下的皇长子。
“大人在此候上片刻。”徐朗正色道,“万万不可随意走动。”
这长定殿后门之处竟无守卫,也太荒谬了些,叶绍卿越发不解,强忍了要撒脾气的冲动,咬牙站定了。
真只是片刻,徐朗便回来了,身后却还跟了一个窈窕宫女。
待她走到明处,叶绍卿才认出来,阿柒。
但叶绍卿却没看他,而是牢牢盯着她怀中的物什。
那是一银红缎袄的襁褓。
叶绍卿脑中灵光一闪,全身发颤,竟是不敢往前走动分毫。
阿柒一步步走近,泪水已经落个不停,“公子,看看小公子吧。”
叶绍卿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盯着那襁褓,嘴巴微张。
“叶大人!”徐朗哭笑不得,又感心酸,便在旁边拍了拍叶绍卿后背。
叶绍卿这才回过神来,凑上去,好半天才抬起手颤巍巍地揭开那袄子,一张肉乎乎的小脸蛋,闭着眼睛,那眼缝又细又长,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这……这是我……”叶绍卿说不出一句全整的话来,只是咧着嘴不停笑。
“同小皇子养在一个殿里,照料得还更细心些,可算是养活下来了。”阿柒细声解释,“小公子出来时当真是没呼吸了,先生好一番救,下刻魏纯便到了,差人将孩子带走了去。”
“奴婢也是回宫才知晓小公子还……”
叶绍卿此时也就听了个七成去,只是转头看向徐朗,“……他……许我……”
徐朗点头,“是陛下的意思。”
叶绍卿一怔,眼中登时水光盈盈,他抿紧唇,只是回身牢牢盯着孩子,再不言语。
皇帝将这孩子带走,便是还留了个最后的底。或是要挟宋景仪,或是要挟他叶绍卿,抑或是掌住所有皇室血脉。
然而最终,皇帝还是把孩子留给他了。
帝王无情,然终究还是有那么丁点儿,留给他叶绍卿了。
夜月楼台,秋香院宇。
徐朗眼看着那名动京城的叶二少,抛去了那些故作的腔调,抱着儿子一屁股坐在长定殿宫墙根底下,压着声音不管不顾地哭起来,仿佛是天底下最孤苦无依的人。
是懊悔,是欣喜,是痛楚,是怅惘。
叫那个跋扈乖张的叶绍卿哭得旁若无人。
云物凄凉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
红琉璃,松影月,断肠咽寒声。
第二十一章 央回
光和二年秋末,北境之战和,瑞亲王周容祈远嫁北蒙。
当初领兵的三位将军,只回来两位,宋景仪战死沙场,追封龙骧将军。叶铭修再升一品,风光与叶靖亭当年不相伯仲。世人都以为叶家此回将要声势登极,朝中盛传的下任宰相之选叶绍卿,却因旧疾复发,身子衰败,辞官静养。
一时间金陵城中流言纷纷,一说叶家树大招风皇帝有意打压,一说叶绍卿于北境身染恶疾时日无多,还有说叶二少胆大包天终于触了真龙逆鳞失宠被贬。
总之这诨名“金陵小霸王”的叶绍卿在城中露面是越来越少,叶铭修返西境后,叶府门前亦冷清至极,唯有门童扫叶,霜落石阶。
然而金陵总不乏高才名士,城中风流传说,旧人去,便总有新人来。皇帝开翊林阁广纳贤士,传闻翊林乃皇帝内阁,辅臣七席,权压宰相。原礼部侍郎罗仲清连升数级,入座翊林首辅,那之前,人人都道那必是叶绍卿的位置。
三月后,罗仲清迎娶灵昌公主,那红纸碎花洒了金陵满街,恍若春至。
至此,“芙蓉玉面”叶二少才仿佛真正被人们给淡忘了去。
腊月年光如激浪。
几日后便是大年三十,饶是这边境酷寒,也冻不住满城新岁喜气。
千奚乃与北蒙接壤之处的一座大城,从前属瑞亲王的封地。数月前北蒙与大启战了又和,直至今日,此地倒成了两国贸易往来繁盛之处,街上北蒙人与汉人混迹,景象倒是十分新鲜有趣。
昨夜雪已成冰,映着两道各式彩灯,剔透璀璨如踏幻境。街边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有晶皮馄饨厚实烧饼之类的小食,有梳子步摇胭脂之类女子饰物,还有兽皮彩毡等北蒙风味的东西。
一高挑男子身着靛青窄袖短袍,露出脚上过膝金纹长靴。他一头长发高束,自耳边起编成数股长辫,配金制镶珠发扣。左耳穿环,那耳环上雕刻的,是一呲牙狼头。他正站在摊位前眯眼挑选,两只手一手摆弄一只红漆缀宝石的拨浪鼓,一只手掂量一把还没他一掌长的小匕首。
“要我便选这只拨浪鼓。”一把清亮男声插进来,一根纤细手指点在那鼓侧面上,红底白肌,好看得紧。
阿史那附离一愣,转头看去,便见青年裹着厚重的羊绒斗篷,全身罩得严严实实,帽子下只露出一张俊秀十分的面孔,正盈盈带笑地望着自己。
他二人这对比可太明显了,叶绍卿裹得像个粽子,阿史那附离整个颈子都裸露在寒风中,眉毛都没皱一下。
“叶临?”阿史那附离下意识就想去摸脖子里那条疤,“你怎么知道本汗……咳,我在这的?”
“恭喜汗王了。”叶绍卿把手缩回袖子里,并不回答,继续笑。
阿史那附离脸上闪过得意,很快掩饰起来,把刀放回去,然后将拨浪鼓塞进侍从手里。
“你别笑了,看得本汗怪难受的。”阿史那附离将叶绍卿拉到一边。
叶绍卿揉了揉脸,“太冷了,有点僵。”
阿史那附离看了他一眼,叶绍卿鼻尖发红,但是面色比当初一战时好多了,那时夜深,阿史那附离并未仔细瞧他,如今一打量,呵,大启的男人,果然一个个都细皮嫩肉比那姑娘更甚。
叶绍卿也不说话,一双圆润大眼静静瞧着阿史那附离,直把人瞧到转过头去。
“本汗什么都不知道。”阿史那附离抱臂看天。
叶绍卿叹了口气,朝他行礼,“多谢汗王救命之恩。”
这恩指谁,二人心知肚明。
阿史那附离挑挑眉,没说话。
叶绍卿无奈笑道,“我知汗王是守信之人,并不想与汗王打探什么,只是想托汗王带一件东西。”
叶绍卿唤了声“安宁”,几步远外的小厮从马上的行李中取出一只竹筒,两头密封。
“咳,本汗也不一定见得到他,”阿史那附离含糊道,“你三思。”
叶绍卿笑着摇摇头,“无妨,随缘吧。”
“这东西留我身边,也是徒添想念罢了,我不远千里而来,还望汗王了却我这桩心愿。”叶绍卿捂唇轻咳。
阿史那附离不喜啰嗦,便将那竹筒接了过去,“你走吧。”
暖炉茶香。
一柄黑鞘长剑置于茶盏旁,一只手沿着鞘上纹路轻轻摩挲。
门啪地被粗鲁推开,那只手同时拍剑出鞘,那剑身被内力震出好长一段,正要被拔出,剑的主人却忽地止了动作。
因是来人大大咧咧道,“幸亏本汗赶到及时,你还未启程。”
宋景仪将那剑重新压回去,回头蹙眉。
阿史那附离将门关上,“你可知本汗在街上碰到了谁?”
未等宋景仪回答,阿史那附离将竹筒丢在桌上,似笑非笑,“叶临。”
宋景仪面上一怔,看向那竹筒,脸色又漠然起来。
“本汗可什么都没说,这东西他要给你。”
千奚与当时宋景仪军营驻地极近,宋景仪正是去了那处黑松之下,方归。
宋景仪产后不久连夺苍云七州,身子吃不消,在阿史那附离荫蔽下调养了些时日。而今日,正是他告辞之日。阿史那附离快意恩仇,淡视别离,并不理会宋景仪此别将去何处,只是偶然撞见叶绍卿,凭空多出这一事,方寻来了却自己这信差的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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