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冤》第22章


陈宝琴坐在他身边,一时红了脸。她抓着领口要辩解,这才发现自己的别扣是松的。她仿佛登时被杨少廷戳了心肝,身子发僵地,又羞又恼,胸膛里砰砰地跳,几欲喷发了。
杨少廷余光瞟见她立直了背,却不讲话,自己也懒得讲,便接着读报。
“杨少廷,”陈宝琴嘴唇发颤地,“你一点都不在意呀?”
杨少廷翻他的报纸。
陈宝琴将他的报纸抓了起,猛地向地上一掼,声音扬了起来,做错了事的是她,这时候反客为主了:“你当我真的不晓得?你如今这个样子,不就是为了那个胡莲声跟我怄气?”
杨少廷没了报纸,抬眼看着陈宝琴,面无波澜。
陈宝琴站了起来,眼眶通红的:“他是什么东西?!”她愈是喘气,愈是哽咽起来:“杨少廷,我待你死心塌地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的我?……你哪里对得起我?”
杨少廷看着她语无伦次的,干脆把报纸捡了起来,抻平了,接着读。
陈宝琴彻底被激怒了。
她扯过了报纸,稀里哗啦地撕,还不够解气:“你讲话呀?少廷,你讲话呀!?”
杨少廷望着一地碎屑,将裤子拍平了,站起身,才抬眼看陈宝琴,依旧是处变不惊地:“你怎么敢和莲声相提并论?”
陈宝琴的喉咙里呜呜咽咽地,兜着一汪眼泪,胡乱地在杨少廷的胸口用力地捶打:“我怎么敢?我为了你、我为了你——你究竟晓不晓得爱人?”
杨少廷握着她的手臂,声音低而平稳:“你和李宗岱的事情,我没有找你算账。你现在发什么疯?陈宝琴,你顶好是盼着莲声没有事情——”
杨少廷自婚后,很少和她谈起旧事。陈宝琴的眼泪本来是肆无忌惮地,一听了这话,便有瑟缩之趋势了。
“你安分一些,我养着你也不算什么。”杨少廷将她放开了,“否则我将医生找来对质对质,谁最吃亏呢?”
杨少廷话讲完了,是不愿意和陈宝琴两厢多看的,便上了楼去。
陈宝琴木愣愣地跌坐在沙发上,终于嚎啕不止。末了仿佛是哭得岔了气,便伏在沙发上,佣人这时候才敢近前来,轻轻地摇晃她:“少奶奶……”
她不做声,脸上的香粉干涸,显出了泪痕。
二十六、一线天
三祥城从不为谁而悲欢。
它只是兀自地白日黑夜,作旁观者。
杨良辅自儿子结婚后,这些年来还算是很舒坦的。他三年来已经不再如何管事,遛鸟观花地,做起太上皇了。美中不足,是他认为杨少廷过于投身于赚钱事业,一不顾家二不顾自己,这是不妥的。不顾自己的身体,要如何继续地赚钱呢?要如何用短暂的盈利来赡养你永恒的老子呢?
只是他与杨少廷的父子之情本就单薄:他想与杨少廷训导几句,杨少廷大权在握,早就不服他的管,匆匆开了支票给他,叫他没有事情,就快走罢。
他说不上话,便要严在芳去说。
好在杨少廷对于严在芳还很有些感情,寻常人都要从他秘书处请示,他一听是严先生,便立即答应下来,晚上在书房中见他。
严在芳见了他,很有些感慨。
杨少廷脱了外套,里头的西装背带束着,显得挺拔而成熟。他的头发向后梳,打了发蜡,一丝不苟,眼皮垂下来,低着头,抽他的哈德门,略带疲惫。严在芳打眼过去,感到陌生:他一时分辨不清,想不起这是不是那个朝着他大笔一挥,写出一篇“女人像朵花儿”的顽童。
杨少廷靠在桌子边儿,请严在芳坐下了。
严在芳望着他,字斟句酌,才开了口:“少廷,我听陈府的人讲,你近来倒是很劳碌。”
杨少廷不置可否。
“你父亲讲,前几天你回家时候咳了血,”严在芳的眉毛皱起来:“这是不对的。有什么必要呢?你还这么年轻……”
杨少廷深深地吸了一口。
“哪有赚得完的钱呢?少廷——”
杨少廷摩挲着烟嘴,望着外头。时值深秋,外头的刺楸叶落了大半,这树的枝是细瘦的,叶落尽了,便显出了佝偻的姿态。
杨少廷呆了半晌,才转过头来,轻轻地问严在芳:“先生,我若是要找一个人,须得花多少钱才够?”
严在芳的手伏在膝上,一时间悄悄地握住了,却没有开口。
“我猜测不清楚,总得是很多的,”杨少廷接着讲,又点了一根,”我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他是不是晓得我结婚了,他也不来了呢?”
严在芳慢慢地站了起来:“少廷。”
杨少廷吐出了一团烟雾,将脸淹没了。
“三祥城我找遍了,附近的庄子也找了。我没找到他。”杨少廷咳了几声,仿佛不大喜欢讲这么多的话:“他跑远了。”
杨少廷又向窗外看,他吸一口哈德门,进了肺,吐出来的烟发颤:“怎么这么傻?”
杨少廷回过脸,将头低下来,又抬起手,把眼睛掩住了。
他几乎微不可闻地:
“拖得再久一些,我怕他忘了我了。”
严在芳的手轻轻发了抖。他搂住了杨少廷的肩膀,杨少廷用拇指慢慢地揉眼睛。
他的声音生硬,仿佛极不愿意承认,却又不知如何遮掩:“我好想他。”
严在芳的心里一沉,将杨少廷搂得愈发地紧。
杨少廷顺着他的力气,喃喃地:“怎么会有这么难的事情?哪怕让我晓得他如何了呢?——”他的头埋得愈发地低,话音断了。
严在芳在一旁,表情很古怪。他仿佛是心痛,又仿佛是嫉妒。这种嫉妒来源蹊跷,他原以为杨少廷不过是杨良辅的复刻,一样的英俊,一样从心所欲,一样的薄情。
杨少廷将烟一熄,咳嗽起来。
“严先生,让你听了些牢骚话,”他复又站直:“你和我讲的,我知道。要是没有别的……”
严在芳没有看他,却将他的手握紧了。
他的脸低着,灯从上射下来,只见他的眉骨与鼻梁。
“他在奚平。”
话音方落,严在芳觉察出杨少廷的手仿佛凝固了。严在芳没有抬头。他一时恍惚,仿佛远在奚平的不是莲声,是往日的自己。
“我不清楚在哪个位置,但确是在奚平的。”严在芳侧了脸,琉璃的窗户以夜映出他,有些失了真。
夜色深沉,北有星辰。
此夜,严在芳和盘托出了。
二十七、望春风
德月饭店在奚平的东南角。又临护城河,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唤作德月。
此饭店三年前资金周转不灵,导致雇佣的师傅纷纷卷了铺盖。正值此青黄不接的萧条时候,老板不知从何处招来了一位便宜小工,暂时顶替了厨房的空。
该名小工不苟言笑,只说是从老家来的,会做些点心,寻个事情做。
这老板本也不抱指望,单是答应下来,说那么以后,你能干几天是几天罢。
谁知这一答应,德月饭店一匹死马,竟给救活了。半年内,奚平远近的庄子,渐渐都晓得德月饭店的点心出类拔萃,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德月饭店的招牌了。
德月饭店的老板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地见了点心师傅,好说歹说,给了他经理的位子,先将他保住,又怕他太累,招了学徒跟了他做事,接着力排众议,连饭店也不叫了,更名德月楼,专做点心茶市的生意。这老板找去新经理,说你救我于水火,不如依你的名字,更作莲月楼也不错,往后,咱两个不分你我,你就是二老板了。
二老板虽也高兴,却仿佛有所顾虑,坚持不改名字。
德月楼便这么做起来了。仰仗有口皆碑,和一位神神秘秘的点心师傅,几年来赚得盆盈钵满。
此后,莲声便很少亲自下厨。他教了几个徒弟,寻常的胃口便都能应付过来。只有些达官显贵来了,才需他劳动。他平日没有旁的事做,却也不闲着。他不想闲着,闲易分心,他若是分心想起来些事情,那么晚上便又睡不着觉了。
他穿着他的灰白长褂,头发为了方便,亦理得很短,干净伶俐地,或是去厨房监一监工,或进账房过一过数,又或是去仓库检查品相,他是全会的。不仅是会,他现今做得雷厉风行,手下人平日里见了他,是要怕要敬的。
近来入了冬,仓库越发要人看着。
德月楼的仓库越做越大,原来码的不过是些瓜果时蔬,这时候竟也有了西洋来的面粉黄油。
莲声站在架子边儿,手伸进面粉兜子里一搓,转身朝着门外头透进来的太阳光一瞧,便放了回去,感叹这西洋货的品相也并不如何地好,价格亦不菲,不如更换罢了。
他正寻思着,忽而听得外头响起来两对儿脚步声,而后听见了德月楼小二的声音:“在这头、在这头。”
仓库寻常是不怎么来人的。
莲声听得两人脚步很急,便朝着门口的光望过去。
小二在门口弓着身:“您先忙……”小跑着不见踪影了。
来人在门口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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