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皇帝》第60章


叶栖华歪头躲闪。
裴扬风无声苦笑。
栖华,栖华,他的栖华。
他愿意为之赴死的人,却连被他亲吻都要厌恶地躲开。
裴扬风运功压制住体内翻涌的剧毒,低声说:“再见。”
叶栖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懒得回应裴扬风这些自说自话的款款深情。他难得脑子清醒一点,抓紧时间开始算计。算计裴扬风话里几分真假,算计常水天又布下了什么阴谋诡计。
裴扬风再怎么装深情也不会真的放他和小皇子单独回京,一定会牢牢把他们掌控在手心里,作为和南统军营谈判的筹码。
叶栖华正算计着该如何从两军对垒的僵持中寻找自己的生机,却听到侍女缓步而来,柔声说:“陛下,宣王殿下命我等来为您梳洗换衣。”
叶栖华被侍女扶着从床上坐起来,微微皱眉。
梳洗完毕,就有太监领着叶旻琅进来,把肉嘟嘟的小手抵到叶栖华削瘦的手指间:“陛下,小皇子来了。”
叶栖华更惊疑不定,裴扬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一路警惕,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大队宣王府的亲兵护送他们上了马车,平稳地向城外驶去。潺塬城里独有的湿润气息渐渐淡去,青草与黄沙的味道扑面而来。
叶栖华摸索着车窗掀开帘子,失明的双眸回头看向潺塬城。
眼前的漆黑中漂浮着灰白的迷雾,雾中一座高城的轮廓渐渐清晰,青灰的城墙越来越远,再次消失在雨雾之中。
叶栖华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一缕余烟。
他的眼睛,恢复了……
粉嫩嫩的小团子怯怯地揪着他的衣袖:“叔叔,我们要去京城吗?”
叶栖华回头看向那个软软的小孩子,神情一时恍惚:“对。”
这是回京城的路,他的眼睛恢复,代表着碧海青天水的毒已经清除干净。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可叶栖华却笑不出来。他心里一阵一阵地疼,没由来的疼。他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潺塬城墙,仿佛看到城墙之上年少的自己在眺望远方,像一尊可怜又可笑的石像。
景华四年,夏。
兵部与潺塬郡守共同起草文书,令南统军营裁军三成。
宣王裴扬风还政于帝,亲自带兵驻守长秦关。
秋,先皇长子之子叶旻琅回归宗谱,过继在当今圣上膝下,封长彦王。
官道上的梧桐叶哗啦啦往下掉,荒芜的宣王府仍旧伫立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门前石狮子依然威武狰狞。
微服出巡的皇帝坐在茶楼里,静静地听说书人继续用暗喻编排宫闱中的种种秘闻。
徐仲豫书生打扮折扇轻摇:“公子,这人说的书是老本子了,我们换一家听点新鲜的吧。”
杨君素冷笑一声:“你是怕公子听到些什么关于你的传言,才忙不迭要换地方吧。”
徐仲豫温文含笑:“非也非也,传言不过是传言,公子又怎么会当真呢?只是杨兄这册话本已经写完一个月有余,茶楼的说书人们早就换新本子了。”
叶栖华淡淡说:“你们两个非要在我面前吵一顿,以展示你们没有结党营私吗?”
徐仲豫停止了这个玩笑话,低声说:“兀烈国今年秋天用来换取过冬粮草的马匹牛羊已经送进了长秦关,不久就会送到京城来。微臣知道公子嫌饮龙阁里的那群老头烦,于是自作主张在城外办理交接,公子觉得如何?”
杨君素斜眼看他:“避开饮龙阁和御史台,徐大人就可以在里面大捞一笔了吧。”
徐仲豫起身弯腰行礼:“请公子亲临监督账目。”
叶栖华了解徐仲豫的脾性,这人虽然油嘴滑舌八面玲珑惹人厌,却绝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贪赃枉法,他摆摆手:“坐下,长秦关派来交接监督的人是谁?”
徐仲豫迟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想见到谁?”
叶栖华扫了他一眼:“说。”
徐仲豫玩笑没开成,惋惜地说:“回公子,是李方。”
叶栖华无意识地用杯底轻轻敲着桌面,看着商道上的车水马龙。
徐仲豫见状,又壮着胆子说:“公子若是想见谁,都不用下旨,只要心里想想,他都会屁颠屁颠跑来见您的。”
叶栖华被他气笑了:“徐仲豫,你真是生怕朕不革你的职。”
他谁都不想见。只是裴扬风这番行为实在反常,让他不由得疑虑重重,不确定裴扬风究竟在谋划什么计策。
可长秦关至今都是裴扬风手中的一块铁桶,他安插的眼线谁都打听不到裴扬风的近况,连裴扬风究竟是不是还在长秦关都查不到。
叶栖华微微皱眉,难道裴扬风去北荒继续查林月白的事情了?
徐仲豫继续煽风点火:“公子最近身体大好,不如把秋狩拾起来,也算是与民同乐。”
叶栖华冷冷地扫他一眼:“若是秋狩,就要令所有侯爵以上的大员全部到场,那朕是该革了裴扬风的王位,还是革了裴扬风的王位呢?”
这些日子裴扬风真的没有再回过京城,甚至连禀报边关事宜的书信,都是严邵书写的。
叶栖华有些痛快,又有些失落。
这几日常水天亲自押送南统军营的秋收贡品入京,余一命也来到京城为他把脉,欣慰地说陛下如果好生休养,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十几年……他的人生,只剩下十几年了。
叶栖华回头看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他才二十岁。之前的二十年都耗在了这座冷冰冰的皇宫之中,再活十几年或者一百年,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是一缕幽魂,一团死灰,拴在世间最尊贵的座椅上,由生到死,无爱无恨。
转眼已经入冬,叶栖华身子里的寒气又被勾起来,整日整夜在暖阁里不停咳嗽。
历州雪灾,邺州冰害。朝堂之上各个派系少了裴家的强力压制,整天勾心斗角吵得不可开交。
叶栖华在早朝上听着大臣们鸭子一样歇斯底里的争吵声,头痛欲裂,发热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不是处理不了这些事情,他只是……太累了。
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叫:“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朕没事……
叶栖华对着虚空中的自己说,朕只是需要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京城落下鹅毛大雪的那天,年轻病弱的景华帝昏倒在了早朝之上。
长秦关的雪比京城更大,守关的士兵在城墙下煮开雪水烫烈酒御寒。
营帐里仍然能听到呼啸的北风。
裴扬风眸色碧蓝,摸索着在沙盘上插下一枚令旗:“就在此处设哨,兀烈军若有动机,就可以第一时间向我军发出警告。”
严邵心情复杂:“属下听到传言,陛下的身子不大好了。”
裴扬风面露苦涩:“如今只有我死在他前面,才能偿还对他的亏欠了吧。”
严邵忍不住问:“殿下真的打算一生不回京了吗?”
裴扬风说:“本王一生都在骗他,难道连最后的承诺都要违背吗?”
他何尝不想念叶栖华。
内力压抑毒性的过程越来越艰难,他每天都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一切,时时刻刻都体会着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滋味。
可他不能再回到叶栖华身边,因为……叶栖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北方吹在冰冷的城墙上,有喧闹声和车马声在风中响起。
严邵向外看了一眼,说:“是京中押运粮草的车队来了。”
裴扬风说:“本王也出去看看。”
大雪未停,夜空中却悬着一轮皎洁明月。
裴扬风走出来,熟练地听声辩位,含笑相迎:“诸位辛苦了。”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裴扬风微微皱眉。
风雪中一座銮驾落地,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人下来,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向裴扬风走过去。
裴扬风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伸出手:“你……”
北方越刮越猛,寒风刺耳。
裴扬风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宣旨。”
太监在风雪中艰难地展开圣旨,大声朗读起来。
他说了什么,念了什么,裴扬风都听不清了。
悲切和狂喜交织在他脑海中,让他一时间恍若梦境。
叶栖华说:“裴扬风,随朕回京。”
景华五年,立春。
裴扬风革去宣王称号,恢复国公爵位,回京养病。
三十万北方军整改,十万随严邵继续镇守长秦关,十万南下与南统军营交换守地。其余十万回京由叶栖华亲自指挥,一半编入京城卫兵之中,一半保留军籍回乡务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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