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噩纪》第116章


“我在潘多拉出生,原本也没什么。直到了六岁的时候,考察队出了变故,那些穆勒家族的人想吞并我们,我母亲就想带着我逃入人类社会……但我实数化的过程中失败了,分裂出了两个逻辑存在。”安琢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眼睛,语调平淡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我们出去后,被发现并抓了起来,那些家伙挖了我的一只眼睛,拿我做要挟让我母亲交出公式。”
白婴不禁嘶了一声:“那你——”
“我母亲没说,最后我父亲来的时候把他们都杀了,抓了老穆勒的儿子,挖了他的眼睛给我移植上,又把他扔进毁灭终端里任他在潘多拉自生自灭……也就是现在那位‘斧鲨’。”
斧鲨!
白婴当然清楚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如果不是安琢把他骗出来杀了,她根本救不下禹都。
“那安铭会怎么样?”
“你很关心他?”
“当然,”白婴表情坦荡荡地没有觉得他的语调很怪异:“多少也是我看着改邪归正的好少年,总要多担心一点吧。”
“你明白自己的位置就好。”安琢的余光穿过白婴身后,看向她身后浓酽的夜色中。
“至于安铭……他对我的想法很简单,你不妨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突然这世界上有了另一个你,比你强大,比你知道的多,甚至有意染指你所拥有的、本就不多的东西,难道你会不担心你被他所取代?他排斥我,只是本能地想证明他的存在不是虚幻的而已……不过,徒劳而已。”
那雪城的一隅,寒月西沉所在的地方,一双眼睛倒映出城楼上两个交谈的影子。
牙齿狠狠地咬住食指的第二个指节,瞳仁深处,血红纠缠。
第九十四章 诡谋
时节已入凛冬,整个城邑找不到一块不硬的水面,军营中四处架起煮雪大锅,水雾蒸腾而起,在冬日中颇有一番迷蒙的意趣。
禹都来的将领们有些摸不着新王的意思,放在寻常,自然是先定计策再行军,而到了白婴这里,先行军到了最前线,才开始升帐议事。
“……南都易守难攻,兽人虽败,实力仍强,明日之后我们不如直接来个入夜奇袭,强攻南都北门。”
“依我看兽人大元帅新丧,再过一段时日,等到他们本部收拢力量,恐怕内部便要为大元帅的位置拼个你死我活,我方正好坐山观虎斗。”
“那陈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赏雪直到一个月后兽人大军二渡冰海,再以我疲军攻南都吗?”
“小辈,说话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太辅王面前你敢称分量?”
眼看着帐下诸将就要拔刀干上一架,白婴终于揉着眉心出声道:“好了。”
这就是北原军和禹都军的不同,北原军年轻气盛,又连战不败故,故而进攻性强;禹都将领资格老,论实力未必弱于北原将领,但行事喜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婴所要做的,不仅仅是通过征战磨合收服禹都的军政势力,还要让这把落了灰的剑重放寒芒。
“王的意思是?”
“收复南都的确宜早不宜迟,陈老将军说的也有道理。”白婴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一边想一边说道:“兽人有三族,羽族最强,鳞族次之,兽族再次之。禹都一战,兽族大军十存六、羽族十存四,本来是不需要平衡一下他们内部态势的,可惜兽族被我正面削过一次,力量就又不平衡了。若鳞族渡海后成功接应羽族……你们知道的,让兽人三族统一,对我们可没好处。”
每一次战争带来的动荡都会动摇一个种群内部的势力结构,等到羽族和鳞族联合,他们会趁着大元帅之位空悬之际,一统兽族,按白婴的意思,在南都一战后,至少要让羽鳞二族和兽族为了元帅的位置争斗个三五年才是最佳目的,这样她才能腾出手来整饬整个妖族国土。
“南都要收,可南都城中有八十万兽人大军,若是固守,我们恐怕要付出不少代价。”
“没事儿,再等等,”白婴闭着眼睛像是有所想法,说道:“我就不信那城里的还坐的住。”
仿佛是迎合她的话,不多时,一个副将从门外进来。
“太辅王,巡卫捉到了一名南都降将,自称是陆姓。”
众人闻言,一些守禹都的老将拍案而起:“陆氏攀附羊贼叛逆,请王允我将其军前斩首以告慰守城牺牲的将士!”
“老将军稍安勿躁,”劝下了他们,白婴说道:“先把他带过来问清楚情况,我们可没有巨隼监视地方的动向。
不多时,一个双目赤红的青年被两个护卫拖上来,他右腿半瘸,大腿和背后都有着被野兽抓伤的痕迹,严重的几可见骨,一入正厅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散开。
“罪族……陆纠,前来领死!”
“竟然是你!”刚刚还说要杀人的老将一脸惊怒地站了起来:“陆纠,当年四凶府中老夫对你多有期待,你为什么要举族附逆敌寇!”
那叫陆纠的青年双拳紧握,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宋老……陆纠有心死国,但父命难违!”
一句父命难为,白婴立刻了然,有些叛族并不是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自己想,而是他的家族长辈所决定,他作为晚辈不得不受长辈约束……这就是妖族寿命长的弊病,腐烂的统治阶层不能有效新陈代谢,积毒会越来越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就算是个好苗子,也毁在了烂田里。
那老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婴示意停下。
“那你又是为什么在这时候回到妖族呢?看你的伤,是家族受到压迫,想在我这里戴罪立功?”
陆纠远在南都,却也知道眼前的这是禹都新掌权的太辅王,他情绪激动,也顾不得什么偏见,哑声道:“罪族昨日偶听巨隼王筹谋,却为羊氏所卖,陆纠一家……皆死于兽人之手!陆纠不敢求功,只愿太辅王得知兽人毒计之后收复南都,为此陆纠自愿充为死营为大军填城!”
充作死营,愿同袍踩着自己的尸身上城墙杀敌……这是一个军人绝望到极致才能说出来的话。
至少白婴是看不出有半分诈降的意思。
“找个大夫过来,让他一边治伤一边说,别流血流死了。”
听了陆纠的话,白婴面色古怪……因为兽人这个计谋,是针对她曾经在扬武殿跟那些小朋友打着玩的时候用的雪崩计。
羊氏向巨隼王进言说禹都大军按兵不动,必然图的是北门附近山上的雪崩坡,以火药炸得雪崩,再向城内进军,届时里应外合一举破城,而他们必须重点埋伏于南都北门东北角,倒是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白婴想起来了,当时她在扬武殿,羊氏的人也在场。
“王胸中竟有此奇谋,为何不早说?!”
“呃,这个……”
众将们不禁为之扼腕,若不是羊氏贼子向巨隼王进言,这条奇谋足以让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收复禹都。
白婴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讨论,问道:“你听说这条计策的时候,是昨天夜里?”
“王可是不愿相信陆纠?!”陆纠眼中血丝满溢,突然拔出旁边侍卫的刀架在自己颈前:“若因罪族贻误军情以至于南都无救,陆纠这便以死相证!”
他说话间,刀已入肉半分,座中一人眼疾手快地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一掷,打掉他手里的长刀,随后迅速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打晕了他。
安铭这一套动作不可谓不快,一些老将惊讶之余不禁心生疑惑……储王的身手似乎异于寻常天妖?
“王怀疑陆纠之言有假?”
“不,他没有说谎,但这条计谋恐怕没那么简单……好吧,现在看来,我们的优势又要加上一条了。”
“王?”
“敌方放弃了角力,转而想和我斗计,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优势吗?我差不多能定计了,你们过来,明日你们就……”
日头偏西,议事厅才一一散去,白婴疲惫地揉了揉脖子:“安铭,我是让你旁听学习,不是让你杵在我身边当木头桩子,要不是你砍晕了陆纠我还以为你坐着睡着了。跟我说说,最近到底怎么了?”
“没事。”
“你以为你是小姑娘呢,说没事那就一定的有事。”白婴一阵心累,走过去半蹲下来看着他:“是因为安琢吧?”
安铭抬眼,从对方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述那种陌生的感觉。
白婴不是那么喜欢给人做心理辅导,但鸡汤文还是看过那么几篇的,拿过一侧的笔,让安铭伸出手来,左手写了个‘琢’,右手写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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