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第33章


戏班子成日和三教九流混,什么架势没见过。名流们也都是在交际场上周旋惯了的,是以这一场闹剧,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被揭过去了。郝叫天老成,当即开腔,要给大伙儿来一段儿。名角儿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不捧场的。于是酒席重新热闹起来,大伙儿只当看不见申贝勒的惨相。
许平山说醉了,真的一秒就醉眼朦胧了,摇摇晃晃地回到他那桌上,同谢五爷称兄道弟起来。虞冬荣也在那桌,顺势招呼秦梅香过去坐。于是秦梅香便过去了,与许平山恰好隔着一个人。他三五不时与人聊一两句戏,余下时就坐在那里,斯斯文文地吃东西。偶尔不动声色地抬头瞄一眼许平山,看见他在那儿正同谢五爷喝得高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
虞七少爷的嘴巴始终没闲着,话说得比谁都多,酒喝的比谁都少。这是他的本事。一面这样八面玲珑地敷衍着,一面还能顾及到秦梅香的饮食。一品八宝饭里的红豆沙,白扒四宝里的鲍鱼,别人还没等瞧得清楚呢,已经到了秦梅香的碟子上。当即有人开起玩笑:“七爷怎么光可着给秦老板一个人儿夹菜,有失公允吧了这个?”
虞冬荣笑嘻嘻地给旁边的一个富商夹了一箸糟熘鱼片。那富商是个有名的洁癖,见筷子递过来,慌忙护着自己的碗碟,陪笑道:“不敢劳动七爷大驾。”
虞七少爷的筷子便绕了个弯儿,把那箸鱼片放进自己嘴里了。美滋滋地吃完,冲着对面道:“您瞧,这事儿可不怨我。要么您过来,同彭爷换换地儿?”
那位便笑着啐他:“得,离你近了,耳朵受不住。”
大家都笑起来。
最后吃得杯盘狼藉,桌上有一半儿人都醉倒了。谢五爷嚷嚷着要结账,掌柜过来,说剧院经理早就把账结完了。也是,钱都在剧院手上呢。于是象征性地咕哝几声,被伙计搀扶走了。主宾一走,差不多席就该散了。虞冬荣也有了几分醉意,一一安顿好把众人送走。回头一看,咦,秦梅香的位置空了。
小玉麟没吃酒,过来扶他:“秦老板走了。”
虞冬荣奇怪道:“说好我送他……”
小玉麟的脸上难得有点儿担忧:“被那个师长带走了。”
虞冬荣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在包厢里,许平山一直烂醉如泥地往秦梅香身上倒。秦老板无奈,只得架着他往外走,谁料许平山直到上了车也没撒手,强搂着把秦梅香拽进了小汽车。
车门一关,只见身边人眼神清明,那有醉鬼的模样。
这是又演了一场戏。这人不下海唱戏,当真可惜。
秦梅香整了整衣服,待要说什么。许平山却一抬手:“今儿可不由你。”他盯着他,声音里压着一股火:“我有帐要同你算。”
无非就是上回没睡得痛快,想要找补找补。秦梅香有点儿厌烦,但也不好说什么。他平淡道:“剧院那边的账目清点得一向很快,想来四五天也就能把分成送过来了。这回新戏能演出成功,要多谢将军慷慨相助……”
许平山嗤笑:“老子给出去的银子,就没想过要往回拿。”
秦梅香笑了一下:“只是将军应得的份。这也是梨园的规矩。”
许平山猛地凑近了,咬牙切齿道:“秦老板是同我装糊涂呢?”
他嘴里一股酒气,秦梅香下意识躲了一下:“梅香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他顿了顿,温声道:“这几个月心思都在戏上,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心胸开阔,便饶了梅香这遭……”
许平山大怒:“你的戏!你为了戏连命都不要了么!”
秦梅香猛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斟酌了一下:“只是演戏。再说……我有武生的底子,心里是有数的……”
“你有数个屁!真当老子什么都不懂?告儿你,老子没上山之前,跟武师父练过十年。你们戏里头那点儿玩意儿,都是学功夫的玩儿剩下的。”他不由分说伸手,来解秦梅香的衣扣。
秦梅香有点儿慌,看了一眼前面。司机目不斜视的,像个偶人。这个一晃神的功夫,半面衣衫就被许平山扒了下来。他动作粗鲁,秦梅香终于耐不住,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许平山盯着他的肩背,半晌没说话。最后他终于松了手。秦梅香低头默默把衣服穿上了。
“你行。”半天,他听到许平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够狠。”
于是一路寒着脸。再不说话。
到了许公馆,秦梅香默然不语去洗澡。洗过后出来,闻见屋子里是很刺鼻的药味儿。许平山叼着烟,敞胸露怀地坐在茶几边上,正在一个小酒精炉上温东西,觑见秦梅香,冲他一抬下巴:“过来。”
秦梅香不愿意在这个档口上违拗他,毕竟到时候吃亏的是自个儿。他顺从地走过去:“这是……药?”
许平山把烟摁灭,顺手扒下他的浴袍:“矮着点儿身子。”
秦梅香便背过身,习惯性地跪坐下来。热好的药酒落在背上,烫得他抖了一下。涂开之后就是辣,整个肩背上火烧火燎的。许平山倒是有点儿刮目相看的语气:“不疼?”
“习惯了。”这是一句真话,这点小伤痛,根本不当什么的。他当年学戏,挨的摔打比这厉害得多。
道谢的话还没出口,一双手就按上来了,在他伤处擀面似地搓。也不知道揉到哪根筋了,秦梅香只觉得浑身酸胀得厉害,简直比疼还让人难受。他实在憋不住,喉咙里轻轻地溢出一声呻吟。
许平山动作一顿,紧接着下手更狠了:“这他妈再多演几场,你就摔残了!”
“是我功夫不到家。”秦梅香分辩道:“我师兄就没事儿。再多练练就好了,往后……”
“没有往后了。”许平山按在他肩胛的穴位上:“这戏以后不许再演了。”
秦梅香给他按得几乎跪不住,昏昏沉沉的,只当这是一句气话。原本一出戏也不能成天连着演。他便含混不清地应了:“嗯,不演。”
许平山严厉道:“说好了啊,可不能再演了。”
秦梅香给他拿住了软筋,一心只想快点儿从他手底下脱身,骨软筋酥地点了点头:“多谢将军,我好多了……”
许平山终于笑了:“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戏里掺的小九九。你这是借戏骂我呢。”
这出戏之所以能打动人心,是因为秦梅香与那个角色有所共鸣。但若硬说针对谁,那倒确实没有。许平山这么上赶着对号入座,让秦梅香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又是默然。
还没等他细细想明白这里头的东西。背上又是酸起来。一失神就憋不住,抽着气叫了一声。
“操!”许平山骂了一句,身后是皮带的动静。没等回过头,人就被按着跪趴到了地上。
他整个肩背上都是摔伤的淤紫,层层叠叠的。许平山没有像平常那样直接压上来。他们相亲的肌肤只有那么有限的一小块地方。
却深到像是整个身体都被贯穿了。
许平山的手还在他背上按揉。疼,酸,胀。然后又是麻,酥,痒。从背上扩散开去,漫布全身。
可能是因为今晚喝了酒,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一开腔,就仿佛有些停不住。那些破碎的,细小的呻吟和叹息。
最后所有的感觉都停留在了那个有限的地方。粗糙温暖又湿漉漉的手覆上来,把他攥紧了。
他在背后的低吼声里猛然扬起脖颈,伴着一声不似人声的清鸣,瘫软在了地毯上。
第19章 
临时挑的戏班,大家只为这一场戏聚在一起。最后能大火,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了。秦梅香原本一晚的包银是七十元,郝叫天作为班主,最后结钱的时候,给了他一千一百元整。但他只收了一千,把那一百和其他超出预期的富余和彩头,给班底一并平分了。这样一来,大伙儿收入倍增,都很高兴。只是戏班接下来怎么办,成了个问题。
郝叫天名义上是挑班的班主,事实上只为提携后辈。他在梨园里红了有三十多年,钱早就赚够了,如今更大的兴趣在含饴弄孙,而非挨累唱戏。他早年含辛茹苦供一双儿女读书,大儿子如今在燕大做老师,小女儿留洋念医科,都不是梨园中人。对这一点,其实同行是颇有微词的。只是人各有志,提起了道声可惜,也就罢了。
既然忙已经帮到,便要忙不迭地卸下‘身上的担子。但其他人并不想班子就这么散了,尤其是班底的龙套们。一个学戏的科班经手的童伶成百上千,能成角儿的却凤毛麟角,大部分只是在这行里讨口饭吃。但吃饭也分跟谁。好的班子收入稳定,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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