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48章


这青年儒生上下打量着光膀子的曾渔,脸露讥讽之色:“曾公子好兴致啊,进学补生员如探囊取物对吧,是应该到处游玩游玩,吾辈就没有曾公子这般舒心惬意了,一回来就把考场的八股文默写出来,互相探讨得失,对能否过得了宗师法眼心里没数啊,忐忑不安,对曾公子,吾辈是衷心艳羡。”
此人语气里的那股子酸劲比曾渔方才吃的老醋黄瓜还酸,曾渔心头雪亮,这人在考棚大堂下听到了黄提学称赞他的那些话,而袁州知府看到的吕翰林和他写给黄提学的信这人又一无所知,不免疑心黄提学有意徇私,当下道:“这位仁兄何必这般语含讥刺,在下哪里得罪过你吗?”
这青年儒生冷笑一声,却对柴门里叫道:“列兄,列兄——”
“刘行知,你在与何人说话?”木屐踢踏,另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瞠目直视曾渔,也是那句话:“是你!”
名叫刘行知的儒生嘿然道:“这位曾公子甫出考场就志得意满,带着书僮泅水游玩呢,列兄忝为主人,应好生款待哦,曾公子可是得了宗师盛赞的,嘿嘿。”
姓列的儒生大约比曾渔年长两、三岁,稍微有点斗鸡眼,直视人时就象是藐视对方,当然,现在藐视曾渔正合适,冷笑连声道:“原来是这位曾大才子啊,在下是景仰之至,一篇八股文能让满堂官员交口称赞,即便是淮安丁士美也不如你呀,啧啧,啧啧。”淮安丁士美是嘉靖三十八年也就是去年己未科殿试状元。
姓列和姓刘的这两位儒生对黄提学包庇徇私是愤愤不平,方才在考棚中不敢放肆直言,回到卢洲书屋还在说那事呢,没想到曾渔裸身跣足莫名其妙就闯到这里来了,这是送上门让他们出一口心头怨气啊,岂能不大肆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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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因势利导戏狂生() 
就连四喜都听出这两个青年儒生言语里的嘲讽味,小奚僮当然为自家少爷不平,大声道:“我家少爷自幼就有神童的赞誉,当年吴县尊赞我家少爷是灵珠宝树,谢家宝树啊,知不知道?”
刘行知和列姓儒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刘行知嘲弄地看着四喜,戏谑道:“你这小书僮也知道谢家宝树吗,那你说那是棵什么树,是你家屋后晾衣用的歪脖子柳树吗?”
四喜气呼呼道:“你们欺负人!”
两个儒生更加放肆地大笑。
曾渔叉开右手五指梳着湿漉漉的头发,发梢还在滴水,他目光阴沉盯着那两个狂笑的儒生,心想:“真的是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吗,考试结束放松放松,游个泳、随便走走也能遇上这么些面目可憎之辈!”说道:“黄提学赞我,汝辈羡慕嫉妒恨是吧。”
“你说什么?”
列姓儒生没听懂曾渔说什么,斗鸡眼藐视着曾渔,曾渔虽知列生这种藐视并非有意,但被这样看着就很不舒服啊,说道:“我先前出考棚在酒铺买酒时,听到有人议论你们两位——”
刘知行一愣,问:“议论我们什么?”
曾渔道:“议论你二人那么早交卷,其中必有蹊跷?”
“交卷早又有什么蹊跷?”列姓儒生盯着曾渔,保持着他惯有的藐视。
曾渔道:“绝大多数人都没交卷,偏你们就那么早交卷,岂不是有蹊跷。”
刘行知冷笑道:“你不也交卷甚早?”
曾渔道:“在两位看来,我不正是大有蹊跷吗?”
刘行知和列生又对视一眼,列生嗤之以鼻道:“可笑,我们怎能与你一样。”
曾渔道:“当然不会一样,我是凭真本事博得宗师惜才、众官赞赏,而你们两位,正如闲人流言说的,是瞎猫遇上死耗子,刚好遇到拟题的作文,你们都不必打草稿,一抄而就,是也不是?”
所谓拟题,就是猜题,富家巨族延请八股高手揣摩宗师出题的思路,事先拟题数篇甚至十数篇,精心构思作文,然后由子弟背诵牢记,到考场中发下题来一看,若是猜中了题,那简直要打心眼里笑出来,祖宗保佑啊,这是最高明的舞弊,无法杜绝也不怕磨勘,每科考试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因拟题高中,只是猜中概率毕竟小,而且那些拟题的八股名士也不是谁都聘请得起的——
曾渔这是以其矛攻其盾,这两个家伙不是疑心黄提学包庇他吗,那他也来这么一招,看看这两个家伙又是什么反应?
果然,那个列姓儒生沉不住气,两眼分外藐视,怒道:“胡说八道,我与行知素称捷才,慢说两篇答题,就是四篇,一日间也能完稿。”
曾渔道:“素称捷才,谁称的,你们自称?”
刘行知冷笑道:“列兄,莫听他信口胡言,他是自己心里有鬼,就攀扯说我们拟题什么的,这等伎俩着实可笑。”
列姓儒生连连点头,忽然瞪着曾渔道:“你是费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座号对吧?”
曾渔眉头一皱,看来那个扁平鼻子的网撒得不小,很多考生都被那样问过,这对黄提学声誉极为不利,而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西十三府,每个府院试都有这种舞弊传言,若真是黄提学身边的幕僚所为,如此肆无忌惮,事情必定败露,一旦按察司和监察御史插手,那定会拖累黄提学……
列姓儒生见曾渔皱眉思索,以为说中了曾渔的心事,更是冷笑连连,让光膀子的曾渔都觉得作寒,曾渔盯着这列姓儒生道:“你以为五十两银子就能把提学宗师给收买了,你去出五十两银子试试。”
列生傲然道:“我只凭真才实学,不走那些歪门邪道。”
曾渔冷笑道:“你有真才实学吗,抄了两篇拟题作文也敢称真才实学?”
列生大怒:“你敢辱我!”
曾渔道:“是你无礼在先。”
列生道:“你可敢与我比试作文?”
曾渔笑了起来,这正是他所愿,说道:“我与你一人比,胜之不武,你们两个一起上,无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时文小曲、斗牌马吊,就是打架也可以,我一人打你们两个。”说着做了一个侧身展示肌肉的健美操姿势,他穿着长衫看似清瘦,现在裸着上身,还是有几块肌肉的,这一个月来背着几十斤书笈走了一千多里路难道是白走的吗,闲时还练剑呢。
刘行知笑将起来:“吹牛的吧,你样样皆能?”
曾渔道:“我不是样样皆能,但汝辈肯定样样皆不能。”不激将不行,他要借此事闹一闹,也是报恩黄提学。
姓列的儒生脾气暴躁一些,大声道:“谁与你比叶子牌打马吊,我只与你比八股文章。”
曾渔笑道:“你除了八股文还会一些什么?你以为读一些坊肆所刻软熟腐烂文字,习为依稀仿佛、浮靡对偶之语,就是能作文章了?”
列生怒叫道:“那你想比什么?”
曾渔道:“其一比试书法;其二比试诗赋;其三嘛,不比试比试时文只怕汝辈不甘心,那就时文。”
“好。”列生挥拳道:“比就比,何惧你。”
曾渔看着那个刘行知,问:“刘文童敢比试否?”
刘行知稍一迟疑,曾渔又道:“你既自承是拟题作弊那也就算了——”
刘行知怒道:“不用激我,我与你比试。”
列生性急,叫道:“现在就比,进书屋去。”
曾渔问:“书屋里还有何人?”
列生道:“别无他人,只有几个仆媪。”
曾渔道:“既无有名望之人居间作证,那你二人比不过我却又拒不认输,这可怎么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让你们自己服输,只怕不容易。”
刘行知只是冷笑,列生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叫着“小人之心,小人之心”,两只眼珠子斗得更厉害了,已经不是藐视,简直是无视,视线焦距只在他自己鼻尖,怒问曾渔:“那你说何时比试?”
曾渔道:“比试之期可以定于明日或后日,地点你们定,总要是公众之地才好,不能在这四面大水的孤洲对吧,居间证人也是你们定,请你们老师来皆可,我无所谓。”曾渔很大度,其实他人生地不熟,即便想择地请人也没辙。
刘行知比较冷静,问:“那比试输了的一方又该如何,总不能一拍两散若无其事吧?”
曾渔笑道:“赌注是吧,赌注还是由你们定。”
列生斗着两眼舍我其谁气势汹汹道:“你若输了,就当场向众人承认行贿舞弊,你敢吗?”
曾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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