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215章


陆妙想是个善良知礼的女子;虽对曾渔有怨气;但书僮四喜可没得罪过她;当下回身合什念佛;向四喜点了一下头;又转过身去。
曾渔和四喜主仆二人是午后赶到寄畅园的;送了一些广信府的土仪给严绍庆母亲曹氏;曹氏对他说已把他定亲之事告知了陆妙想;所以曾渔早有心理准备;当下又道:“陆师姑是去毓庆堂接婴姿小姐吗;小生正要去拜会方塘先生
斜阳残照;晚风习习;陆妙想宽大的缁袍微微拂动;纤细娇柔的身体显得弱不胜衣;黑色圆领上露出的脖颈洁白颀长;依旧不回头;只是淡淡道:“曾公子;我们各行各路吧。”站在那里不动;意思是让曾渔他们先走。
从寄畅园跟随曾渔来介桥的有严绍庆心腹严健和樊护院;见曾渔受窘;二人也难免尴尬;严健道:“曾先生;我们先走吧。”
曾渔也知此时无法向陆妙想多解释什么;只好道:“陆师姑;那在下先去村子了;这次来分宜路过金溪青田村时;特意去村里拜访了几位陆氏族人;还带来了一些金溪土产;等下给陆师姑送去。”说罢;牵着马缓步走过;心里颇不是滋味。
走过村口的石板桥;夕阳余辉被村中那些参天的古樟遮挡;暮色如寒鸦展翅飞掠而下;不断有村民向曾渔作揖问安;有的村民还跟在曾渔身边仔细询问曾渔去年遇贼之事;啧啧惊叹不已。
来到严氏族学毓庆堂时;学堂已散学;学生们听说曾先生来了就都聚在大门外的樟树底下等着;见曾渔过来就蜂拥而上团团围住;施礼问好;极是热情。
年已十六的严绍庆矜持一些;虽然很高兴;却没有与其他严氏子弟那样拥挤到曾渔跟前;他与堂叔严世芳立在堂前台阶上;含笑看着曾先生被团团包围的样子。
严世芳终于发话了:“好了好了;不要再缠着曾先生了;你们都各自家去吧。”
学生和村民们稍稍散去;曾渔这才与严世芳、严绍庆叔侄见礼寒暄;严世芳吩咐仆人速速赶回瑞竹堂让家里多准备两个菜;他要与曾渔小酌长谈。
曾渔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婴姿;便跟着严世芳往瑞竹堂行去;走过大樟树;他注意严世芳的幼女严宛儿边走边回头看;也便转头看去;正看见毓庆堂大门边露出一张少女娇美的脸;惊鸿掠影般倏忽隐没。
那就是婴姿;看到曾渔到来;并且好端端的没有受到山贼的伤害;风采犹胜往昔;婴姿心里很高兴;她并没有因为曾渔已定亲而怨恨曾渔;只是看到其他学生围着曾渔欢声笑语的热闹劲;她却再不能如以前那样相见;这才觉得伤
见曾渔随方塘先生走了;婴姿慢慢踅回毓庆堂后门;姨母陆妙想已经候在那里;婴姿道:“娘;曾先生回来了。
陆妙想点了下头;帮婴姿捧过书匣子;转身往回走;语气平淡道:“曾先生是来此与绍庆他们会合的;近日就要赴南昌;以后应该是不会来了。”
少女婴姿“噢”的一声;跟在姨母陆妙想身后出了村子;不远处枫林树梢还沾染着夕阳的余辉;呈现一抹淡淡的红;这两个极美丽的女子慢慢走进那片枫林。
曾渔和严世芳在瑞竹堂饭厅用晚餐;严绍庆也在这边;叔侄二人少不了要先询问曾渔年前回乡遇贼的经历;曾渔大致说了;严世芳赞曾渔足智多谋;严绍庆更是对曾渔曾先生佩服不已;
又说起曾渔定亲之事;严绍庆不无惋惜地道:“家父的意思是曾先生明年中了进士;那就可以娶小姿妹妹——”
“不说这个了。”严世芳打断严绍庆的话;曾渔都已经订婚了;再说这些有何益。
曾渔道:“婴姿小姐美丽娴静;诚然是难得的好女子;只是在下教过她几日诗书;初见她时她也还年幼;所以并无爱慕之心;倒是有兄妹那般的温情;就好比我与绍庆公子这般投缘;而且在下门第寒微;严侍郎许我考中进士方可迎娶婴姿小姐这无异于让我挟泰山超北海;科举艰难;多少饱学才智之士困于场屋难以得志;我何人哉;就想乡试、会试连捷”严世芳、严绍庆叔侄哪里知道他曾九鲤真正爱慕的其实是陆妙想啊。
听曾渔说及科举之难;严世芳深有感触;他连参加今科乡试的资格都没有考取到;岁月蹉跎啊;不禁喟然叹道:“是啊是啊;科举求功名难矣哉难于上青天。”
严绍庆真是一心想做曾渔的大舅子啊;说道:“家父虽说要求曾先生考中进士;但只要曾先生今年乡试能中举人;再由叔父还有我母亲美言一番;婚事还是大有希望的——当然;现在这些都不必说了;学生敬曾先生一杯;恭祝曾先生今科乡试高中。”
自从严绍庭去了南京;钤山堂的勾心斗角也就没有了;长期被严绍庭压制的严绍庆心情日见开朗;神情言语都活泛了许多;不再是曾渔初见时那个表情阴郁的少年了。
说及去南昌之事;严绍庆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曾先生一到;随时可以启程。”
严世芳道:“曾生从信州长途至此;旅途疲惫;当然要休养数日再赴南昌不迟。”
这夜曾渔就在钤山堂歇宿;半个月赶路也的确辛苦;洗浴罢与严绍庆闲谈一会后便去休息;照例行八段锦和服内元气法;解衣入眠时万籁俱寂;这古朴的乡村也在浓厚夜色下的包围下沉沉睡去了;曾渔却是没有睡意;看着窗隙漏进来的几缕月光;起身推开窗子隔扇;疏星淡淡;半轮明月已西斜;想象月光下的枫树湾那几间木屋应是极幽静的吧;陆妙想和婴姿不知入睡了没有;离村索居真是太冷清了——
曾渔双手抱头而枕;想着黄昏时陆妙想对他的冷淡;心里是百感交集;真想这个时候就跑到枫林小屋去见陆妙想;可是又解释什么呢;他自感没有做错什么;婴姿年龄还小;更不是他想娶就能娶的;因为严世蕃明显看不起他;明年就要考中进士那是白日做梦;当然梦想成真也是有的;只是实在有点渺茫;他母亲可是为他的婚事着急了;在大明朝二十一岁的男子还没有成婚或者定亲实在是不对劲了——
他没有错;陆妙想和婴姿当然更没有错;谁错了?错的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黑暗中曾渔嘿然一笑;调摄心神;慢慢睡去。
次日一大早曦光初现;曾渔就起床洗漱;在庭院中练了一遍八段锦;又打了几路祖传散手;这时严绍庆也起身了;待曾渔练罢;问:“曾先生练的是什么?”
曾渔道:“我曾家祖辈一直都是走江湖讨生活的风水地理先生;这是祖传的几路散手;遇小毛贼可以打跑。”
严绍庆道:“那请曾先生也教教我。”
曾渔笑道:“你学这个做什么;方塘先生和令堂会埋怨我误人子弟;八段锦勤加练习;能强身健体就好。”
严绍庆喜滋滋道:“我正要向曾先生说呢;自曾先生教我八段锦导引术以来;起先数月并没什么长进;新年后某夜忽然心领神会;近来自感精神健旺;饮食都增加了好些;家母都说我面色比以前好看了;个子也长高了。”
曾渔心道:“这真是八段锦的功劳吗;你新年十六岁;饭量增、血气旺、长个子这很正常。”点头道:“甚好;这个要持之以恒。”说着抬头看看天色;又道:“绍庆公子陪我去一趟枫树湾吧;我这次来分宜途经青田时曾与陆氏族人一晤;陆氏族人托我带话还有一些金溪土产给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还有;有些事我还要向她们解释一下。”
严绍庆神色也郑重起来;点头道:“我陪曾先生去;现在就去吗?”
曾渔道:“嗯;现在就去。”吩咐四喜把那些金溪土仪带上;计有黄栀子、藕丝糖、麻姑枣、清明白茶若于;还有白舍窑茶具一套。
严绍庆叫了心腹健仆严健随同前往;四个人出了介桥村往枫树湾行去。
朝阳尚未升起;晴空一碧;春风骀荡;田野上的油菜花明黄灿烂;清澈的介溪水潺潺流淌进枫树湾;四人缘溪行;过严氏废祠;前面便是独木桥;正见婴姿提个木桶在溪边挽水;时辰尚早;婴姿尚未梳洗;乌黑细密的长发披散在腰臀间;提水的动作婀娜有致;奇妙的是还有两只蝴蝶绕着她翩跹飞舞;婴姿不忙着提水回屋;嘬唇对着飞到她面前的蝴蝶使劲一吹;那只蝴蝶被吹得飘飘欲坠;将落至水面时又翩然飞起——
微笑着的婴姿一抬头看到突如其来的曾渔四人;不禁大吃一惊;已经盛满水的木桶从手中滑落;滚到小溪里;严健赶忙脱了鞋挽起裤管踏入溪中把那木桶捞起来;走上对岸;曾渔、严绍庆和四喜这时也都从独木桥上过来了。
婴姿向曾渔和严绍庆施礼;俏脸绯红;有些惊慌失措;觉得自己尚未梳洗的模样让曾渔他们看到很难为情;简直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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