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48章


有灯笼的光亮往她脸上一照,就听见紫衣的声音,又是惊叫又是庆幸:
“殿下?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了。”
夜云熙抬了眼皮,懒懒去看,紫衣要蹲下身来扶她,一个身影却比紫衣更快,瞬间光影暗淡,那人倾身下来,将她扶抱了坐起来,将她头脸搁在怀里,见着她手臂衣袖破裂,又利索地解了披风,替她围住。
她只得冲着他傻笑:
“太傅大人,见笑了。”宵夜黑巷,蓬头垢面,衣衫残破,且还孤男寡女,最狼狈的模样,给了曾经最想要示好的人看见,她只觉得,无尽的尴尬。
“公主……没事吧?”那温和的声音,透着关切,还有些小意的试问。怕她受辱吗?果然还是嫌她此刻的模样太过邋遢了。
“还……好。”她顺着应了,听得紫衣的声音又咋乎起来:
“哎呀,凤大人,怎么……”
众人齐齐向着墙边看去,那人此刻倒是闭了眼,任由紫衣提了灯笼照看。
“先前有些地痞流氓来骚扰,他护我,受了些伤,他无家无室,就送回鸾卫营,让医官仔细医治,再叫那些小子们,好生照顾吧。”
夜云熙朝着上前察看的青鸾与紫衣,缓缓说来,终是不愿,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终是不忍,于他遍体鳞伤,软弱无助之时,弃他于寒地里不顾。
也不知他又多大的能耐,有多少的拥趸,会不会前脚走了,后脚就会有人来救他?可是,又隐隐生怕,万一没有呢,送他至鸾卫营,她心安。
见着青鸾一边应了,一边走出去找帮手,夜云熙才转头去看沈子卿,继续讪笑:
“大人,曦京府的治安,该要整治了。”
“就是,先前有人喊走水,还以为是哪家楼屋着火,结果是有人造谣生事,引起一阵踩踏混乱,还有趁乱寻仇行凶的,许多人腿胳膊都血淋淋挂彩的呢。”紫衣在一旁接嘴到。
要追究造谣生事者么,找皇甫熠阳,要补贴挂彩医药费么,找凤玄墨。夜云熙听的恍然,心中竟在怪怪地暗嘲。
“后来就不见了殿下,我跟青鸾姐姐遍寻不着,急得要命,幸好碰见沈大人,调了曦京府兵……”紫衣惊魂未定,絮絮叨叨,继续跟她讲解。
“紫衣,叫马车来。”看来沈子卿也不喜欢多话的人,将披风替她裹紧了些,又支使她那呱噪侍女出去寻车。
“哦,遵命,大人。”紫衣嘎然住嘴,又恭敬应答,转身出巷口去招呼车驾去了。
青鸾叫了帮手进来,又询问她,是不是可以现在就将凤玄墨送走。夜云熙闷声许了,只将头脸遮在沈子卿胸前,不去看那瘫软痛苦之人。等着一阵悉索动静,小心轻语,那两个曦京府兵寻了个省力又利索的姿势,将那人抬抱着,出巷口去。她才抬起头来,吩咐她的大侍女:
“青鸾,你跟着去一趟,明日再回来。”
这时分,赶着出了城,悠悠十里路至木樨镇,只怕也是深夜了。新晋的统领大人,白日里还风光无限,备受宠爱,夜间就一身重伤,给扔回营里来。三更半夜的,竟也没有被公主留在城里医治,少不得要引起那些精怪儿郎们一阵胡乱猜测。让青鸾跟着,总要好些。
青鸾心思灵巧,也不多问,赶紧应了,快速跟出去。
紫衣寻的车驾还未来,巷子里就只剩了她与沈子卿,这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捡着她最萧索神伤之时出现的人,轻声问她:
“地上凉,能起得来吗?”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用力,想要扶她站起来。
温润声音,如和暖春风,笼得她越发通身疲软,哪里还站得起来,索性赖在地上不动,鼻子一阵发酸,心中寒意冰霜化为泪水,就要涌出来。一个情不自禁,拖着哭腔冲他说到:
“大人,我爱上他了,可是……他骗我。”她无人倾诉,却又忍不住,想要倾诉。觉得矫情与不妥,却又任由自己去胡乱抓住一个依靠。
那人有些不着痕迹的叹息声,迟疑少顷,终是将她围在胸怀里,有些渐渐加重的力道,又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肩背,像安慰一个小孩儿。
“殿下,大人,车备好了。”紫衣的声音从巷口出传来。
她浸在那温暖胸怀里,尚未回过神来,那人已是一个沉身发力,将她和着披风抱了起来,转身几步走出巷口,将她往车里放。
“我送公主回宫。”沈子卿见她坐定,简略说了这一句。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身边的人吩咐交代。说完撩了袍角,要登上马车来。
夜云熙坐在车门边,猛地清醒,抬手将车门一挡,清朗说来:
“不,今夜佳节良宵,您的夫人一定还在等您回家,大人……请回吧。”
以前,是挖空心思,往他身上沾,恨不得与他不清不楚才好,此刻,她想的却是,不能瓜田李下,玷污他那清风净水的名节。他的新婚夫人,一定还在等他!
这仰望之人,在她最是意兴阑珊之时,给了她曾经最想要的怀抱,在她散了对他的心结执念之时,却借了肩膀让她依靠,伸过双手给她温暖。然而,一旦放下,便决不能再有期盼。她心中有感激,却再也惊不起任何波澜。因为,她的心,早已过了万重山。
看着马车前那双凝望她的双眸,夜云熙忍了眼眶湿润,抱之一笑:
“大人放心,我无妨。”
说完,兀自放下车帘,吩咐车动。
马车悠悠晃行,驶出平康坊,过朱雀大街,入曦宫……
她想找一个龟壳,蚕茧,将自己藏起来,痛也好,苦也罢,暗吞情伤,独自舔舐。
也许,很快,就会好起来。
(第一卷完)
第五十四章别人碰不得() 
熙乾四年的春日,内宫外朝,坊间八卦,皆有些琐言碎语,说的是昔日骄纵跋扈的昭宁长公主有些变化。
宫人们相传,原来奢晨间懒睡的公主,竟日日迎着天光晓色起床,于那薄雾晨曦中,将一柄重剑习得飒飒生风。那最爱聚众赌博,三日不赌便手痒的主儿,竟将那些玲珑赌具、精致什物一把明火一缕青烟给焚了,然后一头扎进宫中藏书楼,大有废寝忘食之意。
后来,内侍宫女们渐渐摸索到经验,要寻长公主殿下,不在练功房,就在藏书楼。
朝臣们目睹,一日文武百官大早朝,长公主一袭百鸟朝凤山河地理公主朝服,一本奏章高举齐眉,施施然入太极殿。那洋洋洒洒万言书,请沈相公当场念来,百官虽站得脚酸,却听得心动。朝政时弊,军事要害,经济民生,世家蠹虫,平日大家敢怒而不敢言的,敢言而不敢为的,皆得以直陈,酣畅淋漓。
后来,不知是不是被春日阳光晃得眼花,众人竟瞧着那云鬓峨眉,锦绣华裳的女子,衣服发肤上,皆都有金色跃动光泽。
坊间八卦里,长公主爱出行的习惯倒是没有变,却不是带个清俊儿郎招摇乌衣巷,或是出入东市平康坊酒肆花楼,而是素简朴衣,去西市十巷百里,去看那些坊间孤儿,曦京鳏寡。每到之处,皆低调而为,不事声张,往往香车伊人已去,坊间才恍然大悟。
而让曦京人最为津津乐道的是,长公主广发布告,要卖了那座青云山中先皇所赠的别院,在青云山下,起一座青云书院。不论公卿侯爵,还是平民商贾,出价最高者,即可得这处皇家胜景秘境,只有一个附加条件——需得在三月之内,将书院的屋舍庭院修建起来。
据说,公主的万言上书中述及兴这书院的初衷,意在聚闲散钱财,仿制千语山,聘名师精英,育国中栋梁,既要磨砺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后代,也要给平民子弟一个暂露头角的平等机会。
因此,将设文学院与武学院,文学院研经史子集,学成后可备科考,入朝堂,走文官仕途;武学院则练武功军事,学成后可经武考,入军中,任军务将领。且学文者需得习武,为强身健体,防卫护身;修武者也得通文,方能勇而有谋,用武有道。
文学院意在广招国中才子,武学院则重在选拔果敢勇士,除了磨砺考量贵族子弟,还免费招纳贫家儿郎,除了要上进男儿,还招好学女子。
别的不说,单说这最后一样,就让坊间兴奋不已。虽说曦朝民风开放,但除了少数贵族女子能入学,倡导平民女子入书院,与男子共读,却也是头一遭。
一如此刻,平康坊酒楼里,说书人的绣口白话桥段:
“世间钟林毓秀的女子比男儿多了去,许多女孩的见识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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