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68章


怪不得萧国公在她车厢外的请询声音,显得那么没有底气。那应是个融通圆滑之人,清楚眼下这情形,有些不太好与她交代了,只护住了公主,却要丢了嫁妆,弃了随侍,这……只能让公主殿下自己定夺了。
一番抬眼细看,脑中飞速思量,夜云熙算是彻底听懂了萧国公那句“请公主定夺”的言下之意。
“公爷的意思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我朝陛下有令,此行接迎公主,务必保证公主的安全,不得有丝毫闪失。”
言下之意,陛下只让我等迎公主,护公主,至于其他,比如财物与随侍,咱们能照应时便照应,力不能及时,要不咱就弃了吧。
“北辰的精锐骑兵,也不过如此。”夜云熙终是没忍住心中愤怒,一边抛下一句嘲讽冷言,一边跳下车来,提裙就要往外走。先前对方那边,不是有人要请她出来说话吗?她可没有那嘹亮的大嗓门,可以隔着几千人喊话,要走到前面去,才能跟他们理论。
可那些围得密不透风的北辰禁卫,堵在她跟前,让她寸步难行。
身后,青鸾紫衣已下车来,左右护了她,她垂眸余光一撇,似乎澹台玉也跟着跳下车来,跟得紧紧的。
“闪开!”夜云熙大呵一声,清凉的声音,已是怒极,面前的禁卫们,却纹丝不动,如铜墙铁壁。
“萧公爷,这又是何意?”她只得转头去看依旧立在车窗旁的萧国公,怎的此刻瞧来,这护亲的比打劫的更蛮横?那打劫的都还要手下留人,要与她谈谈条件,这护亲的却要替她拿主意决定了!
“阵前危险,公主千金之躯,不可涉险,请公主三思!”萧国公上前一步,依然恭敬,却变得强硬。
这一劝,却激得夜云熙头上火光四射,顺口就反问到:
“那就让我的女侍们听天由命吗?萧公爷,那些人,究竟是何来历?意欲何为?你可了解清楚了?”
一句话,把自己给彻底问醒了,脑中噼噼啪啪,电光火闪,心底那个一直模糊萌动却不敢正视的隐秘念头,突然变得清晰无比,茁壮得让她心尖直颤:
若是通常的劫匪,要劫财,眼下满地的散乱财物,只须冲上去捡了就是,要劫色,那些娇滴滴的女侍们已然在手,大可以掉头打马就走,北辰禁卫断不敢在这夜色大漠中去追击的。可那些黑甲军,此刻却森然列阵,停在一边,只等着与她说话……
那么,要与她谈什么?还能谈什么?
“那些人,领头皆戴银狐面具,应是香雪海马贼中的银狐军……他们说,要么劫财,杀人,要么……公主跟他们走。”萧国公终于不太流畅地道出了原委。
夜云熙听得心中突跳,萧国公的话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一点也没有草寇气息的银面黑甲军,弯弯转转的劫道与谈判手段,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深沉的心机?这兴师动众,驰骋千里,跑来拼杀,却不要财物美女,只要她一人的折腾,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么蠢笨的心思?
阿墨,你让我……实在是太过……惊喜!这亲,抢得太过……漂亮!他甚至还替她安排了一个说服自己、瞒天过海的完美理由——在这前路不堪行,后路不可退之时,他给她劈开了第三条路,公主仁厚,为救三百随侍的性命,甘愿做了劫匪人质。试问,北辰,南曦,所有人,谁还能苛求她?即成全了她的名,又成全了她的心!甚至,这后面紧跟而来的事,她还可以推波助澜,做些文章的。
“好,甚好!”夜云熙忍不住叫好,众人只道她是怒极反笑,或是紧张所致,她侧身环顾,见身边青鸾紫衣皆握剑在手,便顺势抬手,将紫衣手中的长剑拔了出来,提了剑,使力握了,借机掩藏自己那几欲失态的激动,也提了音量:
“萧公爷,身外之物,弃了也罢,可本宫那些女侍属官,皆是我曦朝有名有姓的良家女子,此番随我去国离乡入北辰,亦是起了要终身追随侍候的誓愿的,我自是不会弃之不顾!且让我上前与贼人理论。”
不等萧国公反应,她两步上前,附了他耳侧,降下了声量,低低沉沉地说:
“萧公爷,你这迎亲使,还真是不好做。做得不好,皇帝陛下不喜,做得好了,皇后娘娘不喜。别说他们,就是现在,本宫也不喜。若是此刻依你之意,弃了我的陪嫁与随侍,等到了北辰,我便与你家陛下说,你萧家串通马贼,劫我嫁妆,杀我随侍,好教我入北辰后,无物可依,孤立无援!你尽可以试一试,他信不信我的话?”
第七十二章上赶着被劫() 
“若是此刻依你之意,弃了我的陪嫁与随侍,等到了北辰,我便与你家陛下说,你萧家串通马贼,劫我嫁妆,杀我随侍,好教我入北辰后,无物可依,孤立无援!你尽可以试一试,他信不信我的话?”
无所谓信不信,只看皇甫熠阳需不需要这个谗言。自古皇帝忌惮舅家,北辰萧家太过繁盛,皇甫不可能没有意见。萧国公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看着他垂眸沉吟,夜云熙也不给他过多的思量间隙,继续和盘托出:
“我知道萧公爷的顾虑,无非是怕我有何闪失,陛下问起罪来,当担不起。可是,若是此番我被劫去,却能顺了萧皇后的意,没准你就是萧家的大功臣。至于陛下那边吧,我再替你想一个将功赎罪的理由,若是劫我之人不是马贼,而是西凌人的话……”
话到此处,她便瞧见这位迎亲大使的眼皮在闪动,应是动了心了,遂带了笑意,接着说完后面的话:
“八千禁卫,抵抗不过西凌铁骑大军,不算失职,也不算丢脸的。况且,你家陛下听了这个消息,说不定比娶了我还高兴!”
皇甫熠阳的心性,她还是摸得到一些脉络,那一家子向来好武,但苦于四国间的一些和约制衡,不得不收敛而已。若是给他一个出兵的借口,比让他娶一个曦朝公主,说不定,来得更痛快。
一气说完,她便提了剑,退开两步,一边等着萧国公的回应,一边惊骇于自己心中的念头。西凌人劫亲——这个被她一口胡诌出来的借口,将会成为多少人的借口?她将北辰皇帝的阴暗心思,说的昭昭然,其实,南曦何尝不是一样。若是明日,曦朝人知道,他们刚刚上路的和亲公主,在香雪海被西凌人给劫持了,那将会起大多的风浪?
见着萧国公抬了眼皮,直了滚圆的身躯,没有言语,只慢慢抬手,示意禁卫们让出通道来。看来是默认了她的话,做萧家罪人,或是做北辰功臣,他还是容易作出选择的。
北辰禁卫们只见这曦朝公主与他们的大人低声说了半响话,也不知说些什么,便见着萧国公示意他们让路,森然铁卫遂刷刷调整,迅速地让出一条道来。
夜云熙提了剑,抬脚便往前疾走去。裙裾翻飞,行的飞快,实在是想要借那脚下生风的感觉,平息心中的涌动。此刻,于千军万马中穿行而过,却如同踩在这四国风云的浪尖子上,有些癫狂了。
这是要仁厚凛然地去救她的随侍们,还是要弃了那家国责任,不管不顾一身轻地远走高飞?是要素手止干戈,还是要平地掀风云?她已经分不清了,只觉得心里止不住地狂跳,脚步止不住地上前,轻薄绣鞋在碎硬沙砾上行走,也觉得是绵软云端。
待行至阵前,突然觉得有万千璀璨光亮加身。其实此刻落日已西沉,大半轮圆月偏挂在幽蓝天幕边,这六月十九的下弦月,不甚亮色,天幕灰蓝灰蓝的,笼罩着整个大漠也是浓浊混沌,不清不楚。可那一瞬间,夜云熙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光照的晕眩,也许是因为,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看得见她的,在看,看不见她的,也在看。对方森严列阵,静等着听她的回答,北辰禁卫悄然噤声,静等着看她意欲何为,那些惊恐未定的女官们,也齐齐看向她,静等着她决定她们的生死。天地间彻底寂静,等着她的声音。
夜云熙禁不住先眯了眯眼,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扬声说来:
“我便是曦朝公主,我嫁往北辰,途经宝地,各位英雄,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就劫我随侍,毁我妆奁,现在,还有何话,要与我说?”
她一边说,一边深深吐纳,保持住充足的中气,磁亮的音色,还有那种与恶人讲理的凛然盛气,却又因着心中的隐秘猜想与渴望,觉得有些荒诞,仿佛,在演一出说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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